我平时最羡慕老爸喂金鱼的那派动作范儿:《上海滩》中许文强玉树临风似的叼着根烟站在那里,绅士般优雅地来回撒着鱼食儿;然后转动着眼睛满足而幸福地观赏着鱼儿们欢游乱撞、争先恐后地抢食儿吃,脸上露出国王般降尊纾贵、恩赐小民的迷人微笑……
其实我家的金鱼并非什么名贵品种,只是老爸这个人特别重感情,从小养大养出了特殊感情,真可谓爱鱼如命。
老爸老妈都知道我从小就有酷爱模仿大人的特点,常常叫我小大人。
家中没人时,我常常站在鱼缸旁边,甚至在梦里,都不知道把老爸的那派动作范儿模仿了多少回,但从来没敢真正尝试过。
不仅因为这两三年新冠疫情肆虐老爸老在家,天天按时给金鱼喂食儿,我没有喂食儿的机会和必要;而且因为老爸高调崇信并坚决奉行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家教古训,一旦我犯错并且一分钟内说不出免揍理由,屁股肯定会噼噼啪啪地吃他二十鞋底儿,所以我尽管我对此日思夜想、盼星望月,但却一直都没有圆梦的机会。
今个儿真高兴!
机会终于来啦!
今天是星期六,古城西安疫情烟销云散,天没亮老爸就陪老妈去西京医院排队挂号植牙去了,走得太急竟忘记了给金鱼喂食儿,所以我一下子便有了圆梦机会。
“欧耶!”我半躺在床上打着响指。
可能是机会来得太突然了吧,我一时间竟兴奋得忘记了模仿老爸给金鱼喂食儿,得意忘形地在床上打起滚儿来。
此刻,鱼缸里金鱼游钻到水面的撒欢戏水声把我从得意忘形中唤醒,我登时飞快地穿衣下床,三步并做两脚地从抽屉里取鱼食儿,颠着步子走到鱼缸旁边。
伟大而幸福的时刻来到啦!
不知怎地,我耳畔竟神不知鬼不不出觉地回响起毛爷爷在天安门城楼发出的那声震天动地的呐喊: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
我庄严地屏住呼吸,惟妙惟肖地模仿着老爸的那派动作范儿给金鱼喂食儿,一种从未有过的伟大感、成就感、荣耀感从心底里油然而生,仿佛此刻我已长大成人,我已顶天立地,我已成为老爸!
忽然,我觉得两眼有点儿发热,下意识地随手一摸:天哪,竟是热泪两汪!
我吸了两下鼻子继续喂食儿。
我发现金鱼一眨眼工夫便狗争猪夺、狼吞虎咽地吃光了所有鱼食儿,便索性准备把整袋鱼食儿撒完,嘴里不满地嘟囔道:“老爸真抠门儿,每次只喂一点点儿鱼食儿;如果像我这样喂,我家金鱼早长成金鱼王,保不准还可以申请基尼斯纪录呢!”
“叮呤呤——”门铃忽然响了,我只好暂时放下鱼儿袋,恋恋不舍地离开鱼缸,一步三回头地跑去把门打开,原来是对门超市老板富叔叔家小胖抱着颗崭新的NBA专用篮球,邀我去楼下打球,说要教给我萌神库里几个后撤步远投的诀窍。
小胖是我的铁哥们儿,常常从他爸爸的超市给我拿来许多好吃好喝的水果和饮料,即使不教我库里的什什么远投诀窍,我也必须去。
于是,我决定打会儿篮球继续喂鱼食儿。
我返回里屋,变脸般神速地换上球衣球鞋,和小胖乘电梯下楼,到球场切磋球技。
因为我心里总惦记着喂鱼食儿,所以压根儿没心思打球学技,小胖讲得口干舌燥,示范得大汗淋漓,我还是不得要领地胡撤乱投,登时气得小胖抱球上楼不教我了。
“欧耶!”这对我却是正中下怀,我随即上楼回家,准备继续喂鱼食儿。
然而,当我打开门旋风般地跑到鱼缸前时,我刹那间震惊得目瞪口呆:平日花朵般美丽、精灵般倏动的一大缸金鱼,此刻竟一尾尾全都翻着圆鼓鼓的大肚子漂浮在水面上!
“我家的金鱼会仰泳?”
我泥塑木雕一般站在那里,脑洞大开地胡思乱想,一时还无法接受和直面金鱼已死的残酷事实。
然而,我不仅不得最快接受和直面这个残酷事实,而且还必须最快处理和消除这个残酷事实背后如影随形的重大危机:老爸回来一旦发现他最心爱的金鱼一天未见,竟全部不辞而别、一命呜呼,那可绝对不是二十鞋底能够交代的,准得把我打个半死!
我灵机一动,急中生智:趁老爸老妈未归之前到花鸟市场依照原色原样换买金鱼,反正老爸不可能从鱼缸中捞到手里用显微镜医生似的给金鱼逐一体检比对。
“欧耶!”我打了个响指为自己的聪明点赞,然后立即从厨房里取来保鲜袋准备动手捞鱼。
“吱——”正在这时,门忽然开了,老爸老妈从古城西安回来了。
这一幕全被被老爸看在眼里。
老爸从金鱼们一凸凸鼓撑欲破的大肚子上已经明白了一切。
老爸脸色铁青,不停地摇着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反复转动着紧握的拳头,怒气冲天地向我走来,仿佛想要立即找人报仇一般:“你小子给我干的好事,看我今天不打爆你的头!"
我像一只被老虎猛追的小羊,一闪身胆颤心惊地躲到老妈背后。
我知道老爸小揍我,老妈可能不阻不拦;老爸大打我,老妈绝对以命相救。
果然不出所料,老妈老母鸡护小鸡仔似的,用双手紧紧地抱着我,用一种从灵魂发出的严肃镇定而又不容置疑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西门东,你给我听着,你用道理教育西西可以;若想对西西大打出手,你可以先打我,我明天和你法庭见!”
老爸叫西门东,我叫西门西。
老妈的这种大爱凛然阵势,我西门西从小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当然我们娘俩面前的西门东自从有我以来也从未见过。
老妈的阵势登时不仅震慑住了老爸,也把老爸从一时怒不可遏的冲动中拉回了现实。
“西西,金鱼这家伙习性独特,吃食儿时只知饥不知饱,盲目多喂就会撑死它们;所以不按特点而盲目地去爱一个人或事物,那不是爱而只能是害!”老爸破怒为笑地教导我说,“只要你在一分钟之内说出不该揍你的理由,今天老爸放弃二十鞋底儿!"
“因为你没有按我酷爱模仿大人的特点爱我,所以你不该揍我!"我调皮地笑着脱口而出,“请你按我的特点爱我!"
老爸老妈一听我的话不禁开怀大笑,我也笑了,三个人的笑声在屋子灿烂地传响着。
那灿烂的笑声仿佛无数朵散着爱的花朵,美丽着屋子,芬芳着屋子,温馨着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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