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李成用这样一句话概括自己和小蓉子那晚的关系,戏谑而深情。他这样说:你只是想睡我一晚,而我却妄图睡你一辈子。
521路公交车每天6点30从理工大曲江校区起始站准时出发,走走停停最终停靠在终点站——起重机厂,10分钟以后,又从终点回到起点,反反复复,直到夜里8点。全长15.8公里,经过27个路口,用时一个小时又33分钟,倘若他果真每5分钟一趟的话。或许是不良的习气造成的慵懒习惯,李成往往只能勉强赶上第二班521,一路随着它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当从门缝窜进来的冷气渗透进鞋里,从脚尖一路冷到脚后跟的时候,他就会站起身来,从后门下车。天堂到了。
说来也怪,521路不是很大,却有前后两个门,比起那些新上路,宽敞,阔气而又平稳的新型公交车,勉强差强人意。用人话说就是还行吧。嚯,或许他此时还不知道,这念头在接下来的24个小时内还真会从他口里说出去。辛辛苦苦爬一个小时又33分钟,只为那终点站停留的十分钟吗?嗐,但愿这破公交得偿所愿,寻求得到他想要的那十分钟,也不免这一个小时又33分钟,1天又33个小时,1个月又33天,1年又33个月的轮回往复,他想着。
天堂并不是想进就能进的,要想获得许可,你得排队,扫二维码,还得戴口罩,更重要的是要等到它开门,毕竟上帝也不是24小时都上班。当初生的阳光艰难困苦的攀爬上天堂大门最上一级的石台阶,然后映在彰显庄重大理石柱上,散出阵阵凉气的时候。意味着天堂的大门向你敞开的时候到了。而现在,显然还没到时候。
你就是小蓉子?他向坐在那里的一个戴着口罩的女孩搭话道,声音里多少有点颤抖,这肯定是521路晃荡导致的,他总是擅长自欺欺人。见对方似乎没感到太大的诧异,只是抬头看着他,嗯了一声。他镇定老练的坐到了她旁边,隔20公分。一番正常的,没有营养的客套。然后就是冗长的沉默。他将自己拉回到手里的手里几张白纸上的文字里。有一种感觉蓦然出现,他突然发现20公分远比自己与手里的那几张白纸上的文字更近,即使或许是因为近视,那几张白纸被拿着几近贴在了脸上。世界上的一切尴尬,拘束,都是因为某个人逾越了角色身份的界限。但凡事总有例外,就是某人逾越界限却不自知。而李成就是这个例外。一阵心猿意马的兵荒马乱自是颠荡起伏而又捉襟见肘。小蓉子是这“天堂”的常客,在天堂即将向他们敞开大门的前40分钟左右,她看了看手里的卡西欧女式运动手表,主动与李成谈了起来。冬日初升的暖阳,洒下淡黄的温热,舒适而恬静。
天堂的位置不怎么好抢,但李成当然不愁,谁要他坐在台阶上犹豫再三依旧舍得下脸攀附上这里的抢劫惯犯呢?他们相谈颇欢,也许是他们确实有太多的共同点了,相似的处境,雷同的经历,但凡她去的地方——那些城市里的街道,那些故事里的情节,那些埋藏在曲谱里的音符,那些灵魂深处脉搏跳动的角落,他都曾抵达过。也或许仅仅只是女孩温婉而又无所谓的迎合。但对李成来说,前者比后者更能让自己信服。至少这个时候他是这样认为的。
天堂也有饿死鬼,这是真的。李成就是其一。时针堪堪晃动到11与12的夹缝里,他便有些按耐不住,也许是为了能多和她待一会儿所以临时将体检提前的原因,也许只是为了能和她继续天堂门外被迫中断的对话,也或许有其他什么原因也未可知。
李成抬头看了看对方,这已经是第六次了,一只口罩,一副大眼镜,已及深深埋下去的留给他有些油的发亮的头顶,这是他眼里的全部画面。正在百无聊赖之际,对方突然合上桌上的“圣经”,看向他。“我们吃饭去吧”,她说。从天堂第三层到负一层,显然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未知总是恐惧的,对人也罢,对某些事务也罢,这条定理往往比牛顿第二定理更加具有普适性。他听着她讲在这里吃过的每一道菜以及与此相关的趣事,“吃”不是什么好字,倘若说这个字真有什么深刻的意味和含义的话,那对于李成来说,仅意味着对生活的热忱,对幸福家庭烟雾缭绕的美好向往了,或许就是在对方将自己盘子里菜夹向自己碗里那一刻,某些铁定的道德和心理秩序,就在李成心里开始分崩离析,他开始游离了自己的角色,这将注定是不幸的开始。坐在彼此面前,用自己的筷子搅和进对方的盘子里与将彼此的食具放进对方嘴里又有什么分别呢?在竞相竞食的哺乳动物的世界里,没有谁敢做这种虎口夺食的举动,即使是相让也罢,除非一种情况。李成从来是冷于做这种举动的。而现在他似乎并没像往常一样反感,某种温暖随着菜里的热气蒸腾起来。他确实忘了过去某一时刻的惨痛教训,这种温暖即将将他从这天堂的负一层,直接踹进地狱。果然,温柔最是惨绝人寰。
这次,是她先投降的。时间刚刚跳到4点30分。李成从未想过他们会一起脱离某种既定的轨道。男孩拐跑女孩需要不少的花言巧语,大费苦心的卖弄强大,和逗人开心的装疯卖傻。而女孩想拐跑一个男孩往往只需要一个眼神。两站地铁以后,他们站在了回民街。在既定的规划里,此刻他们本该趴在自习桌上。地铁确实是个好东西,不仅将两人送出离“天堂”3公里以外的地方,也将李成从20公分的遥远之处,送到了她的身前,他能感到从女孩毛孔里散发出的带着薰衣草香的温热。
回民街里人不少,笑着,闹着,吆喝着,但似乎都成了背景。她在这里不再是“抢劫犯”,而是“行走的大众点评”这是李成对女孩说的玩笑话。她对这里的食物如数家珍,哪家的饼好吃啦,哪家的烤肉味道很好啦,连最普通的酸梅汤都要找心里的那家旗舰店。对于这些,李成自然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痴。因为他根本没尝出什么味道来,已经被女孩的身上的某种热情和活力吸引的七晕八菜。还好,他还懂得绅士一些主动付钱。我们为什么要喝羊杂汤?她问道。这个问题难倒了李成,或许问他,人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会有命运?为什么会有天堂?他可以海阔天空一顿漫谈,但这个问题委实难倒了他。羊杂汤即将端上来的前一分钟,决定了李成的命运。在那一分钟里,她问道:“你觉得我怎么样?”“还行吧”,李成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好一段的沉默。但李成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什么。羊杂汤端上来的那一刻,谁都没有说话,她只是默默将碗里的羊杂夹向对方的碗里,这一次李成也将自己碗里的食物主动夹向对方的碗里,一阵你来我往,煞有介事。很一会儿,她低下头捞了两筷子碗里的羊杂汤,好像是要找到些什么?然后抬起头笑着说,“你这样的回答好像很勉强一样,至少应该说挺好的。”那一分钟里他并没有意识到什么。就像在很多过去的人生当中错过的每一件事情,自有其宿命。但她也并不懂,在李成的世界里,在这个糟糕的世界里,能配的上这三个字的事物已经没有几件了。小蓉子不可多得。
李成突然有些慌乱的摆着右手说“其实挺好的,只是我感觉如果说挺好的,太过于敷衍”,“我很久没有碰到像你这样耿直的男孩了”这是小蓉子的回答。也是这顿饭最后一句话。
“你要上去坐坐吗?要是不嫌弃上边乱的话?”新加坡的月亮似乎确实要比别处皎洁一些,只是现代式的居民楼太高,遮住了某些淡淡的余晖,显得有些暧昧不清和游离不定。
“不了,就送你到这里吧,上去不好。”李成说。她接过他手里递给她的黄色书包,这书包是唯一能证明他们彼此关系的明确物证,也是李成三番两次争取来的权利。而谁又不是在生活和理想之间,在生与死之间,在冲动和理性之间,在激情与胆怯之间的孤魂野鬼呢?圣经救不了我们,天堂也是。
因为天堂也有病毒。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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