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边的司天监里,邹知客正与柳如眉僵持着。
柳如眉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眼神里映出林间鹿一样的天真神情,右手中的匕首却毫不含糊地架在梁见的脖子上。邹知客早已掏出猎枪,对准了柳如眉的眉心。
“贵人,我不是创世者,这对我没用。”柳如眉苦笑道。
“我本不信你是创世者,现在就不能确定了。”邹知客道。
“如果被他们知道你用猎枪打了创世者以外的人,你这辈子也不能再做猎人了吧。”
“如果被他们知道是你杀了梁大先生,你这辈子也不能再进司天监了吧。”
柳如眉的神色非常焦急,“贵人,请你不要拦着我!你相信我,我是在做对的事!”
邹知客瞟了一眼已经陷入昏迷的梁见,冷声道,“天下的事,你能分清孰对孰错么?”
半小时前,邹知客来到司天监,本想先稳住柳如眉,上至顶层时,却听到了梁见与柳如眉的对话。
“先生,您真不清楚教会的计划么?”
“清楚了又能如何?如眉,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我们不能那样做。”
“我不明白这又是为什么。难道我们只能空有能力,面对世界的苦难却要袖手旁观么?”柳如眉冷笑,“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智者,这就是所谓的大先生!正是因为世界上有太多你们这种贪生怕死的人,新纪元才会变成这样!”
梁见长叹,“你年纪还小,考虑事情总是冲动,没有周全之策便逞匹夫之勇。我与你没有什么可说,你上去吧。”
柳如眉的声音变得很尖利,在邹知客听来有些刺耳。“你总以一种大彻大悟的姿态俯瞰整个世界,就好像你已经超然物外了一样!可你不要忘了,你还是个人!凡是做人的,谁能说他已经足够明白,足够通透了?你敢说这话,无非就是证明了自己的愚蠢,真是让人见了便觉恶心。说实话,我不想懂你那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我只知道,一天不推翻教会,我们的世界就一刻处在危险之中!你说你什么都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不信你不明白。”
梁见的语气突然很激动,邹知客没听过他这样讲话,因为他说话向来是没有波澜的。“就是因为我知道教会做这一切的源头,我也看见了新纪元的未来,我才这样决定!我们的前路注定是一个死局,没有人能解开的死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一件事:没有经历过别人的人生,就没有资格随意评价别人的对错。看看你做的一切,你自己又能比我高尚到哪里去?”
这仿佛戳中了柳如眉的痛处,她沉默了一瞬,呼吸平稳下来,道:“大先生,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不会改变你的决心,是么?”
梁见似乎是默认了。
“好吧,这本是你最后一个能拯救自己的机会。”柳如眉的语气中充满了遗憾和惋惜,但那只是表层,好像下边还有一层似的。
邹知客听到梁见一声闷哼,心下一惊,连忙冲出去,只见柳如眉的手伸向梁见后脖子处,邹知客看到她手里攥着一根针管,管内的东西已经注射进了梁见体内,他瞬间陷入了昏迷。
柳如眉看到邹知客时也很震惊,但很快冷静了下来,用警惕的眼神望着他。“你听到了多少?”
邹知客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紧紧盯着她手里的针管,“这不是属于东国的东西。”
柳如眉没做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
“这个东西甚至不属于新纪元。”邹知客继续道。
柳如眉的神色有些慌张,她似乎在给自己编排什么理由。
“你跟创世有什么关系?你是创世者?”
“我不是!”她脱口而出。
“那你为什么会有创世给你的麻醉剂?”邹知客皱眉。
“这……这是我偷的!”柳如眉趁机将梁见挡在身前,掏出一把匕首抵在他的脖颈,“贵人,你要小心说话,否则我就要动手了。”
于是便有了两人对峙的这一幕。邹知客感觉心中纷乱,他确实无法确定柳如眉究竟是创世混入新纪元的人,还是真正的新纪人,他的猎枪不过是暂时地威慑住了柳如眉,如果她不是创世者,她根本不会在意这把猎枪,因为她会吃准他不会开枪,得想办法先让她分心。
“我到这来只是想告诉你,我答应你上次的请求。”他道。
柳如眉面露喜色,道,“我就知道你们会同意的,毕竟我们都有相同的理想。”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邹知客举起一只手,指向梁见,“你必须放了他,然后保证不会杀他以及其余的十一位大先生。”
“这很难办,不能换个条件么?”柳如眉很不解。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如果杀了他,你想过潘多拉该如何建立纽带么?”
“当然,我有办法,但这不关你的事。”柳如眉一笑。
“那我们也没有什么好谈的了。”邹知客道,此刻他的手心已经布满了汗,“囚禁国王是你的计划之一,如果我们不帮你,你也没办法成功。”
柳如眉望着邹知客的眼睛,半天没有说话,过了半晌,她松了口气道,“好吧,我可以放了他。”说着,她像扔炸弹一样将梁见扔向一边,她转过头,邹知客发现她在笑。
“只是,你说的话都真的作数么?”柳如眉道。
邹知客大惊,正准备说些什么,却感到身后有人接近,他灵活地转身,擒住那人右手腕,却不想那人的左手举着麻醉剂,已经扎进了他的胳膊。
邹知客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他看到了各桥东狞笑着的脸。
不知道过了多久,邹知客再一次睁开了眼睛,起初他的视线很糊,什么也瞧不清,后来他使劲挤了挤眼,眼泪把眼眶沾湿了,他才看到周围的景象。身边都是草垛子,有些潮了,散发一股霉味,很不干净。他再艰难地抬头,感到后脑很晕,面前竟是一排排的铁栏杆。难不成这是监狱?他尝试着活动身体,却感觉浑身乏力。
远远地,他看见外头有个人,披着红色的风帽,不是柳如眉是谁?这时候柳如眉早瞧见邹知客醒了,轻声笑道,“贵人,你醒了。”
邹知客不说话,只死死地盯着她。
“贵人,这也算你的命差,要是你早来,晚来,都没有这事了。”她往前走了几步。
“我在哪?”邹知客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仿佛不像自己。
柳如眉道,“要是告诉你,万一你想办法逃出去怎么办?”
“梁大先生在哪?”
听到梁见的名字,柳如眉显得有点哀伤,“他已经死了。”
邹知客感觉胸中一股逆流冲击着他,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贵人,这是没办法的呀。他一定要死掉才行,没关系的,哥哥会接替他的位置,你放心,哥哥会做得比他更好。”她冲他笑,“至少,哥哥是不会高高在上地见死不救的。”
邹知客突然感觉很恍惚。他希望柳如眉的话就像她轻描淡写的语气一样,是在跟他开玩笑。他一定要逃出去,他心想,或许逃出这里,就能看到梁见在司天监好好地坐着。
“你在安慰自己么?身为明明有能力救人的人,最终却让被保护的人死掉了,而你,却还好好地活着,你感觉自己很没用么?”柳如眉淡淡道。
邹知客感觉自己在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她,因为她轻易就看出了他的想法。联想到他昏迷之前,柳如眉的话……
“你会读心?”他道。
柳如眉笑,“这么玄的东西我不会,一切的一切都是可以通过规律推演出来的。你想要知道的东西越深奥,付出的代价就越大,所幸想要窥探你的秘密还不需要什么太大的代价。”
邹知客痛苦地闭上眼睛。他们千算万算却忽略了一个致命的问题:柳如眉也是十三先生之一。虽然资历没有梁见那样深厚,但她的能力并不在梁见之下。如今,柳如眉一定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计划,甚至知道他们三人偷听的事,她或许早已知道了,刚才不过只是陪他演戏罢了。
“你们为什么不杀了我?”邹知客道。
“贵人,你的命很重要,哪是我们几句话能决定的?对于我们来说,有你就代表这里所有的猎人都要听我们的,懂了么?我们已经向他们放出消息了,我相信他们是不会不管你的。”
“你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柳如眉道,“我已经说了太多次,你还听不明白么?我只要让所有威胁到新纪元生存的人都为此而受到应得的惩罚,这是我的使命,”她盯着邹知客的眼睛,“你说我这样做有错么?”
“你应该去问被你害死的那些人。”邹知客嗤道。
柳如眉又一笑,“有的成功需要不择手段,我不信这世上有人为了一个目标没有放弃过什么东西。”
邹知客不知道该说什么,柳如眉也没有再说话,她过了一会儿就离开了。邹知客望着黑黢黢的天花板,他一时间不知道柳如眉说的是对是错,这是他从未想过的问题,但现在显然不是探索人生奥义的时候。他握了握拳,体力差不多恢复了大半,他需要快点逃出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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