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谢支书一生最管不住的,就两件事。
第一件,就是白斯文在报上乱开“黄腔”。
谢支书呢,肚里有两滴墨水,总是以老前辈的身份,劝白斯文,说,小白啊,你少不更事,别这里也突突,那里也突突,单位上的那点事,你得学会看透不说透,得为自己留条退路。你这么一锅端,本色了,舒服了,单位的形象怎么办,当事人的脸,如何撑得住?
谢支书话说了一大堆,说得口舌生烟,偏偏,白斯文,根本不吃这一套苦口婆心,头昂起,一如当年的白老爷子,眼镜的余光里,有几百度的不屑和拒绝。
哼哼,阿爷有交待,文字当横行。
第二件,就是管不住裤档里的事。
别看谢支书又黑又瘦,其貌不扬,他的能量,跟身体不成正比,惊人,能卷起千堆雪。但凡工作调动,农转非,这些关系着身家性命的事,只要找到他,他点了头,没有办不成的。
谢支书的堂客,是谢支书当知青时裹起的农村妹,身材,样子,配他谢支书,一个天下,一个地下。随着知青大返乡,谢支书也跟着时代的步子,进了厂,提了干,接触的圈子,越来越洋盘,自家的堂客,怎么看,怎么都土里土气。
他堂客当然亦不是粑黄瓜,也曾一哭一闹三上吊,吵过闹过,闹得半城皆知。可闹归闹,三天两头又合好如初了,有什么鸟办法,她一个农村婆娘,一没文化,二没路子,经济不独立,还得吃人家的米与粮,不服不行。
天大地大,谢支书就好这一口,这事最大。
这不,管子站的发电房,从其它单位分来了一个新人,花大姐,走路屁股三摇摇,半老徐娘,正是引蝶的好时节。
猫哪里闻得了腥?更何况,花大姐本身就是一尾鱼,浑身上下,都腥味十足。一个呢,图能捞好处,有个好前途,一个呢,图她身子软,笑得媚,一来二去后,还真是,发电房门前的阳光,都没有谢支书的影子,来得勤。
福中藏着祸,祸中藏着福,老祖宗的话,字字都有哲理。
管子站冬天的夜,来得那么早,一大团的黑,笼罩在发电房的上空,挥之不去。
发电房的值班室内,却温暖如春。一台大功率的“小太阳”,正在烤花大姐家孩子们的湿衣服,花大姐呢,正坐在椅子上,织着毛衣,而谢支记呢,拉了一条独凳,陪在旁边,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扯闲篇。
手上在动作,眼角在传情,现在,世界只有他们两个。
谁也没有闻到,空气中,有一股烧焦的味道。陷入情感旋涡中的男女,色即是空,世界已不复存在。
烟越来越大,火越来越大,花大姐从梦中惊醒过,惊叫,“不好了,走火了,走火了。”
花大姐一脸的惊恐。
“花大姐,关发电房的总闸,然后,快快跑出来,我等你。”
谢支书一阵慌乱后,到底是男人,经过世面,低低地吩咐道。
“支书,你等我。”花大姐哀哀地说
……
发电房的黑烟八丈高,几里外都能看得到。
白斯文的家,隔发电房,就一打尖的距离,白斯文正在喝第二杯小酒,发现,发电房方向,已是火光冲天,他暗道了一声,不好,发电房出事了。
酒杯一放,正准备夺门而去,他堂客碎生生地说了一句,怕什么,有谢支书呢,今天是花大姐的班。
白斯文呢,平时耳根子浅,老婆大人的话,就是圣旨,他耳提面命,听话得很,没料到,这个当口,不知哪来的火爆脾气,大吼了一句,瓜婆娘,你懂什么,那是国家财产,烧的是真金白银,崽卖爷田,格老子的,你不心疼我心疼!!!
边说边往发电房的方向,狂奔而去。
谢支书在发电房的门口,火光照着他的脸,焦急万分,一见白斯文急急来了,欣喜不已,小白啊,你来了,简直就是救命的活菩萨,快快快,花大姐还在里面呢。
浓烟滚滚,花大姐昏倒在了发电房的仪表间。
白斯文在前,谢支书在后,两个人在滚烟中,摸索着前进,终于,摸到了花大姐的身子。谢支书在拉,白斯文在推,一步一步将花大姐的身子,在往发电房的门口挪动。
发电房的大梁,全是木头,火苗一起,烧得噼哩啪啦。没料,一根着了火的横梁,竟垮了下来,一团熊熊的大火,生生地白斯文重重围住。
他,被烧成了一股烟。他,成了这起火灾唯一的祭品。
白斯文的堂客,早已哭成了泪人,一声声地在喊,一声声在招魂,白斯文啊,你好傻,你好糊涂。
(七)
发电房走水这事,居然,跟任掰掰的事一样,没风生,没水起,没后文,不了了之了。
花大姐呢,被调走了,记大过一次,后来,据说,又调动关系,已经坐办公室了。谢支书呢,英勇救人,据说,另有表彰,另有重用。
至于白斯文,据说,民间还有另一版本在流传。
说,那天,白斯文喝了两口酒,闲逛至发电房,见花大姐在值班室换衣服,遂起了打猫心肠,欲与花大姐行苟且之事,花大姐不从,此时,谢支书巡夜,查职工值班情形,见此状况,与白斯文扭打在一起,二人角力之际,撞翻烤火器,致使线路短路,产生了火灾。火灾发生后,花大姐,不忘自已本职工作的使命,在关总闸时,昏倒在地,白斯文良心发现,与谢支书,放下前嫌,通力营救花大姐,不幸,反葬身火海。鉴于白斯文有舍身救人的功,故,功过相抵,死者为大,不予追究。
之后,白斯文之妻,不服,上诉,但,苦于没有人证与物证,不予接受。
一场火,把一切都烧没了,死无对证,真干净。
……
白云总苍狗,河水还在流,还在呼啸地流过。
黄毛到底是谁的娃,没有人知道,就算是黄毛他爹,也说不清。
任掰掰死后,没过多久,叶幺妹,就把自己的终生,托付给了兴隆场一个修靯的姓黄的老实人。脚,也是一拐一拐的。
现在,兴隆场的麻雀,再没兴趣谈叶幺妹的往事了,秋风一吹,世事都在翻着篇呢,谁也没兴趣,对一个过去的人,保持着那么强的热情,审美,疲劳着呢。
黄毛虽然顽性大,但,叶幺妹说一句,他听一句。开了窍的黄毛,爱他的娘,很争气,考上了石油技校,跟任掰掰一样,看见车,就眼睛发光,爱得过不行。如今,已接过枪,驾着“马儿”,行进在卧龙河构造的井场公路上。他不无自豪地说,高压井,脱硫井,功勋井,井井有泉水。解放军,东风车,工程车,车车有爷名。
白斯文的妻,白师娘,后来疯了。他们唯一的女白玉,跟着白老爷子,从小就练颜体,秉承家风,小时就有惊人之举,长大后,精研学业,不负白老爷子的期许,顺利地考入了石油大学新闻系。
她,出笔犀利,率性真放,大有乃父之风,简直就是另一个活着的白斯文。更怪的是,她一不坐办公室,二不行社交礼节,天天跨着“长枪短炮”,跑井场,跑她关注的石油主题。
天意如此。
在一次跑黄8井的现场,她遇到了黄毛,鬼使神差的是,这个白家的才女,居然,跟这个跑井场的“黄毛小子”,来电了,哥长哥短,叫得那叫一个欢实,这不,都在排生辰,合八字,在定婚期了。
水面渊平,石油人的魂魄,运行在其中,卧龙河啊,呼啸的河,你还有多少故事,没被岁月和风声,如意地打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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