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妈耶,吓死个仙人板板,诡得很。”黄毛对着堂屋,惊爪爪在喊。
这黄毛,并不是个见只蚂蝗就打抖的人。三村四镇访访,他黄毛,胆子大得离奇,麻麻杂杂的,天得很。
这娃,深更半夜,敢去敲王寡妇半垮不垮的窗子。这娃,为了一包大前门香烟,七月半,敢在后山的坟堆堆里,睡素瞌睡,直到早上起露水。甚至,这娃,还敢在御临河,脱个精光,在河里,跟一条一米长的水蛇,人蛇共舞,一点也不虚场伙。
现在,黄毛的冷汗,像夏天晒谷子的偏东雨,来得凶猛,他的手中,豁然,有一块表面磨得斑驳的上海表,一颗血珠珠,挂在分针上,还在跑日子。
黄毛他妈叶幺妹正在堂屋里宰猪草,弄猪食,没好气地搭了一句:
“毛娃儿,你做啥子,一惊一乍,大白天学张天师,麻鬼?”
黄毛的手,抖个不停,声音更像小儿在撒尿,老是抖不干净:
“妈耶,你看,这表,这血珠,还不诡?”
血珠珠在表的圆脸上,划过一条血线,诡异的是,不掉不落,居然,还跑得四平八稳。
叶幺妹接过表,一看,脸色更诡,七分哭,三分喜,这样的表情,黄毛长这么大,平生也没见过,惊呆了。
叶幺妹闷闷地问:
“毛娃儿,你在哪里捡到的?”
“妈耶,我在御临河,看两只螃蟹打架,看着看着,一只螃蟹打输了,灰溜溜就要往石头下钻,妈耶,你想,我一只青蛙都要钩几个螃蟹,到手的鸭子,哪能这么便宜飞了?于是,我翻开那大石头,正准备捉,哪知,那螃蟹下,有一个亮亮的东西,在闪呢。”
“毛娃儿,到底在御临河哪个地方捡到的?”叶幺妹急急地问。
“妈耶,在老鸭洼啊,我一看是明晃晃的表,高兴得不得了,再一看那血珠珠,吓得我啊,跌了好大一个老坐墩。”黄毛还在心有余悸地念。
叶幺妹生生跪下,一道哭声,凄厉,震得老屋明瓦上的洋灰,也跟着在打拍子。
“掰哥,你死得好惨,死得好冤啊。”
(二)
相18井在相国寺的山上。
山下,就是兴隆镇,一片不大的牛屎街。街两边,青一色的照壁老房子,一条青石板大路,穿街而过。简朴的人家门口,有的放着旧风车,有的放着破斗笠,有讲究点的,亦种了一丛牵牛花。
那一年,任掰掰二十三,青沟子娃儿一个。
一口荤笑话,人掰心不掰。任掰掰走起路来,不利落,那是小儿麻痹害的,那是妈老汉给的,他无法,也没意。
二十岁那年,他顶他老汉的班,进了后勤基地的保养场,当了一名汽车修理工。
任掰掰是农村来的娃,一看到老解放,就像咪娃儿看到了奶,眼睛,再也没离开过。这不,一有空,他就缠着开解放的师兄,这也好奇,那也讨教,时不时,还大前门开路,一掰一跛,鞍前马后地侍候着,为的是,老解放摆在保养场时,自己能驾着这铁马儿上,美美地跑上两圈。
世界疯狂了。任掰掰真的学习开老解放了,而且,方向盘一甩,简直就是托马斯全旋,简直不摆了。
任掰掰能修车,又能开车,双料的好苗子,保养场的领导,倒懂才爱才怜才,没犯半点心胸,又是放人,又是推荐,最后,任掰掰如意去了后勤的汽车队。
任掰掰人活络,干事又不挑肥捡瘦,没一年的功夫,就能单独顶岗了。领到老解放那天,他做了他一生中最大的一件事,到解放碑的大码头,去买了一块表,资格的上海表,几个月的老工资。
开着铁马儿,手戴上海表,任掰掰跑在井场的路上,心儿都在唱:马儿啊,你慢些走呀慢些走,我要把这迷人的景色看个够,看个够。
洋盘,欢实,人马合一的任掰掰,方向盘一动,真的,就有千万匹幸福在往心里拱。
现在,他和他的马儿,跑在相18井的夹皮沟里,跑在一里一层灰的土路上,这路,好像天造地设,就是为他修的,他美得个不行。
路边,时有放学的小崽儿,有意无意,在打野花腔:司机伯伯刹一脚,菜板有身没脑壳,司机伯伯搭个车,你不搭我雷公劈。
任掰掰没恼,脸笑得稀烂,他也是农村娃,小时侯也吼过干帮。他摇下了车窗,冲在车后的小屁孩,坏兮兮地在喊:
“嘻嘻,喊老汉,喊老汉我就搭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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