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入夏,一夜之间,蚊子从沟沟畔畔边边角角钻出来,吵吵嚷嚷,让人无法入睡。
单说那夏虫,就够热闹。
夜晚的乡村,失去往日的安宁,青蛙是夜晚的主角,虫鸣是它们的陪衬。白天水温回暖,青蛙也许过于燥热,过于大胆,鼓噪而鸣,蚯蚓不会叫,也不甘寂寞,爬出地表,品赏着夜色凉风。
夏夜,难以入睡,有人点起篝火,捉泥鳅。拿根竹竿,竹竿底端,装着又尖又细的铁叉,来到田里,看准泥鳅,直插下去,眼力要准,下手要狠,还要有经验。月光下,水光在稻田里闪烁。像我们这种无髭小生插不到泥鳅,插泥鳅时,我们大气不敢出,在火光的照耀下,水很清,水里的泥鳅一动也不动。
现在,水田大部分改种茶叶。“漠漠水田飞白鹭”的身影,不见了。人们不再逮泥鳅,即使那些十七八岁的少年有兴致,也不知道如何逮,他们没见过,也没听人家说起。
三十余年前,我们十二三岁,青春年少,当时田里有很多泥鳅,还有水蛇,水蛇无毒,但怕人,在水里游得飞快。尽管现在田里还有泥鳅,也算新鲜野味,但大人不许孩子们捞。只有个别小孩子开春时节,趴在田头,用手逮,被大人看见,还挨骂,一身污泥,一身腥臭,像个野孩子。
我的兄长们,他们的身手大不如前,养尊处优,过优裕生活的有之,当然不用逮泥鳅打牙祭,图新鲜。乡村的森林越来越少,四处横流的水越来越少,稻田越来越少,只有旱地,到处都是茶园。
古诗词里“稻花香里说丰年”的意境或“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描述,爱极美极,却难以寻觅。夏虫不屈不挠地鸣叫,太过热闹,乡村的狗也不寂寞,狗吠村道,应该有夜行人从村口穿过。汔车的喇叭声或光束,像一把利剑,划破夜空,刺耳或耀眼。
二
夏天刚刚开始,心烦意乱。
窗外是公园,绿树掩映,蝉声四起,连成一片。
初听蝉声,那声音清脆响亮,并不厌烦,甚至还有几分新意。案牍间隙,听听蝉声,我知道,它们就在眼前,藏在绿叶底下,就是不见踪影。蝉与绿叶为伴,在亢奋的夏季,唱着昂扬的歌。
或许因为热,蝉才叫得兴奋,叫得高亢,我倒以为,它们是热情的虫子,高蹈着生命,是夏天的标志。
蝉声,百听不厌,它们的热情,就是生命的交响。蝉在浓荫下,在优美的环境中,尽情地歌唱,无所畏忌,不吝生命,尽情展示自己的歌喉。它们的声音,悦耳动听,以排山倒海的气势,雄踞一方,那是何等繁华。
在老家,似乎没听过蝉声。我的老家,在乡下,也有成片的森林,却听不到蝉的鸣叫,或许天气还不热,或者我只是个小孩,根本分辨不出它们的声音,说不清楚。
高中会考那一年,第一次听到蝉声。那年,我们在湖头俊民中学考试,窗外蝉声一片,声音如雷如鼓,声声不息,这是我第一次感觉蝉的存在,想必李光地当年,也伴随着家乡的蝉声,悠然地读书,或许他听到的是绝妙的天籁,也是乡音,像老朋友的絮语。
蝉噪一个夏天,说明环境的清幽,有山、有水、有树的地方,必是福人居,虽说我们不一定是有福之人,却也可以消受一两回,伴随一份野趣,安然地度过一个夏天。
夏天刚刚开始,让我们享受无穷无尽的绿意,享受不尽的蝉鸣,那不是聒噪,而是自然的和谐曲,更是张扬生命的赞歌。
三
几朵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快下雨了。走在大街上,抬头看天空,只见钢铁丛林包围的四角天空,而我们就是井底下的那只青蛙。
那时开店,记得一次给顶楼的住户送啤酒,在他家的露天花园里,看到了城市的天空,我充满了喜悦,飞翔的喜悦。
暴雨要来了,抬头看天空,在这高楼林立的窄缝里,我发现一只风筝,一只色彩斑斓的风筝,飘荡在屋顶的上空,离我很近,又离我很远。
天空昏暗。一只风筝,在天空中优雅地飞行,那放风筝的人,站在屋顶,在屋顶那块楼板上,自由自在的飞翔,而我们看不到放风筝的人,他一定是位高手,一定喜欢飞翔。
风筝在空中慢慢飘荡,有些孤独,只有一只风筝,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另日,带孩子到海边,在厦门会展中心广场,到处是欢笑,五颜六色的风筝在天空飞翔,这很容易让我想起城市中央的那只风筝,那只孤独的风筝,像一只失群的孤雁,颓废而哀伤,在屋顶上放风筝的人,多么与众不同。
会展中心广场上风筝无数,花花绿绿,上下翻飞,我却无心观赏,不感兴趣,只想悄悄地走开。城市中央,那只孤独的风筝,在屋顶深处飞翔的风筝,却镶刻在我的脑海里,无法忘记。
在城市的两头,宽阔的海边,风筝无拘无束地滑行,却让我麻木,而在城市的中央,在屋顶深处飞翔的风筝,却让我欣喜,很难说清缘由。屋顶深处飞翔的风筝,它孤独而无伴,单调却不失绚烂,那是真正向往高空的风筝,做着飞翔梦的风筝。
四
想起古代文学项小玲老师经常提到的一首童谣:“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多蚊虫冬又冷,收起书包好过年。”它劝勉我们珍惜时间,好好读书,而我们不以为意,白驹过隙,晃荡三年毕业。
几年前,我以大学生活为蓝本,写了一篇自传体小说《青春劫》,一直不敢拿出来示人,甚至连回头重读的勇气,都没有,它写得很矫情,只是把我三年师专生活,所遇所闻所见所思所想,装在一个叫小说的筐子里,文字很粗糙,我从未静下心来,拿出来好好改改,但不改,只能烂在那里,又觉得可惜,这几天改了一小部分,很痛苦。
修改真的很痛苦,短短一篇小说,写出来,只需拿出一订点时间,静下来,就可以,不用太多的意志,甚至只要一点勇气,就够了,但我却做不到。我发了一则微博称:“既然修改很痛苦,就尽量做到文字精炼,才不用一而再,再而三地改,相对成熟,才拿出来,而不是轻易的出手,草草了事,急就章,迫不及待地拿出来。”这时候才有这样的体会,只因爱面子,为了博客的更新,总是很快出手。
前不久,采访一位政协委员,写了千把字的豆腐块,按要求作了修改,这两天,突然接到电话,要我把发到网上的文字删除,理由是,我写人,只歌功颂德,没有写他人的功绩,他们对当事人有意见。当事人坐不住,让我删了,我感到无奈,一小块文章,不值一提,却引来当事人的一些烦恼和不安。发到网上,本意是宣传,尽点绵薄之力,没想到给谁带来惊扰,难道文字真得有力量,那么多人盯着看,他们真的有敬意和敬畏,非也,但愿只是小插曲。
五
二十几年前,参加高考,那时高考在喷火的七月,烈日炎炎,酷热难挡,那时高考,对我们来讲,具有重大的人生意义,考上了,鲤鱼跃龙门,一生的命运,从此改变,不像现在考大学相对容易,天之骄子,不再是无上的光荣。
高考当天,大汗淋漓,像战争一样,个个额头冒汗,屏息静气,埋头答题,全神贯注,对考试抱着极大的热忱,极大的虔诚。我有一个堂妹,就考试问题,问他叔,考试可以偷看吗?她甚至认为,考试不应该偷看,她无心偷看,在她走进考场前,她才问这样的问题,让她叔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许那时,我们都比较淳朴,另一方面,也许我们自命不凡,以为自己行,要靠本事吃饭,没有偷看的打算。
当年考试,考试钟声响起时候,“哐当”一声响,我心里咯噔一下,才感觉到考试了,然后奔赴战场一般地走进教室,战争开始了,我说这话的意思,全没有危言耸听的意思,而是考试前一刻,我都非常放松,总之是少年不识愁滋味,既然不懂得愁,也就不紧张了。高考改变我们的命运,高考很重要,是我们人生的重要关口,但那一刻,我不是过度的焦虑紧张,而是十分的放松,所以听到考试钟声响起时候,我心里才激灵一下,而且心里,还自信满满的样子,奔赴考场,结果当然不用说,你们大体应该猜得到,像我这种自大狂,来自乡下高中的学生,成绩能多好,根本就是夜郞自大,不知道天高地厚,也就勉强有书读。
当然,我们当中的很大一部分人,是偏才,我算其中一个,跟钱仲书差不多,但我们不是大学问家,也没那样的本领,学贯中西,博闻强志,我们什么都不是,我们和他相似的地方,就是和数学同仇敌忾,我们数学的水平和他差不多,甚至更糟,对数字不敏感,人家说,数学很好玩,我们却玩不来。人家问我和数字有关的问题,我总要掰指头数一数,或含糊其词,答个大概,数学曾经是我的耻辱,看到数理化问题,看到数字,我就头大,提不起兴趣,软塌塌的,此事不举,至于英语,也是软肋,扶不起的阿斗,当年我的班主任英语老师,对我全然失望,做他的接班人,全然无望。
但对历史、地理、生物、政治等诸科,我却有极强的天赋,学起来,不费力,天生的敏感,点破就会,顺风顺水,就是偏科严重,注定我们没办法高飞,至于语文还过得去,也不赖,后来我竟然放弃了最拿手的历史,跑到了中文里,混了几年,到现在为止,倒觉得有点对不住历史老师,对不住他当年对我的关爱,这些都是以前的事了。
六
夏是富有的季节。在南方,台风夏季来临,它是看不住的顽童,顽劣不堪,或变厉鬼、恶魔,肆意撕毁一切。台风,似乎没有多少优点可言,而且性格越来越烈,越来越野,它给干旱地区,带来降雨,化解旱情,但它更像魔兽,大坏蛋,金刚努目,裹挟狂风暴雨,不分彼此,横扫过去,摧残大地。
洪涝之灾,是夏天的苦,蚊蝇叮人,是夏天的恶。人受蚊蝇侵扰,不胜其烦,这自不用多言。夏之热,也是苦,副热带高气压,桑拿天,让我们大门不出,二脚不迈,空调常开,它要热死人,但有泳池相伴,浪里白条,其乐融融,苦里也有甜。
夏天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我们不知道他的底细,怕它闹翻天,发脾气。它会使性子,说翻脸就翻脸,雨有时来得快,刚在稻埕晒谷子,一场西北雨,昏天黑地,暴雨如注,把大地浇透,让我们急得前俯后仰,有时,雨又来得慢吞吞,不温不火,姗姗来迟,十天半个月,没一滴雨,烤焦大地,星汉灿烂,让你没脾气,没一点雨星,大地干裂、冒烟。
年轻的小伙子,有个性,脾气大,目空一切,非主流,叛逆,不拘束,是坏小子。它的臭脾气,发挥得淋漓尽致,让人无法忍受。它很辣,辣得发烫,发晕,发麻。夏天可以辣得不拘一格,可以不穿衣服,可以裸睡,裸泳,通宵,辣得让人喜欢,让人失望、焦急,感到你在堕落,辣得受不了,打颤,辣到极致便是疯狂,便是美。夏天使人抓狂,它是天生的极端分子,它蔑视传统、权威,它我行我素,它是自我性情的发挥。
夏天还很甜,甜腻爽口,浪漫的甜,甜得让人妒忌。夏是浪漫的小伙子,它善于打扮自己,它以最旺盛的生命力,展示着自己,展示青春,展示最美丽的一面,它是浪漫的,它是爱美的。夏日的浪漫,不单一,姹紫嫣红。夏日,有雨水,会流泪,感动着别人,感动着自己。夏日,是烈火,燃烧着自己,燃烧着别人,它以感性、真诚而感人,而可爱,它是威猛无比的小伙子,它是爱打扮的小姑娘,它们演绎着人生的浪漫,浪漫是甜的。
席慕蓉写过《夏之绝句》,夏是说不完的诗篇,夏是酸甜苦辣咸,演绎着人生的精彩。
注:湖头贤良祠位于安溪县湖头镇安溪第三中学内,现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始建于清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称榕村书屋,雍正十一年(1733年),为表彰李光地而改今名。祠占地面积2000平方米,坐西朝东,三进四合院式。一进已废。二进为祠堂,悬山顶,抬梁式木构架,面阔、进深各三间。厅堂外墙嵌大理石碑,镌刻康熙御书“太极图说”及“巡子牙河建坝诗”等,有雍正谕祭文碑;原有碑亭、驮龟已废。第三进为藏书楼。李光地(1642~1718年),福建安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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