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最后一本书拼图似的拼到书架上,慢慢走远几步,欣赏着,又走近,用手指滑过书的脊骨,像摩挲着女孩光亮的头发,发痒的愉悦从我的椎骨滋出,一下窜到头皮,满足地从鼻子喷了两股气。我转身,房间里的一切在舒逸的崖边摇摇欲坠。顺走到窗边坐下,红木的桌子莹动着阳光,斑驳的漆面也像开了复古的花样,直伸进我的眼眶。我抽出几张便签纸,小心翼翼地,不让它有一点皱痕。平铺在桌板上,再摆上一只钢笔,定是要细密地反着光的那种,便像是融进我血肉一般的,缓缓流动着生机。我轻轻扭动笔盖,喀地一声传到我手上,打开了。我拿着笔,心神不宁,终于抬头看,对窗的光便摄住了我。
一大片,不知怎么描叙,像是迷蒙且热烈地在水里燃烧, 流倾滚烫的温度,又被水裹系住,不停圆润地蠕动,闪着钻石耀眼的光芒。它挺拔地向我扑来,她便立在其中。
我紧盯着那道单薄的声影。手指往下摸,拉起,露出光影浮沉的上身,腰腹的柔软,细白手臂,拥裹在黑色蕾丝的乳白,我的心砰砰跳起来,不自在地转开眼珠,回到桌上的白纸,又一下弹回去,来往几次,世界仿佛都成了她的模样。披散着黑发,冷白的气息,她像一棱冻凉的刀锋。对窗缓缓扒开我的眼皮,她的身边多了一个人。男人。
我心跳静止了,所有感官开始眩晕,绕成梵高的星空,又绕成她头顶的发旋,男人低头吻了吻,腰腹,手臂,黑色蕾丝,她确实一棱刀锋。
我头皮发紧,全纠在后脑勺,不由低下头,忍受潜伏入脑膜的疼痛。有道目光却如同花圃下游走的毒蛇,在我猝不及防时,一口咬中我的脖颈。我与她对视,不是在楼下各提着零食回家的时候,不是在同一家理发店相对坐着的时候,不是她点着高跟鞋以和谐的旋律消失的时候,不是我窗前的花足够盛开的时候,不是每个黑色的梦开始喘息的时候。这些不是的时候与现在而言,真是乏味。
她忽然笑了,不羞涩,不慌张,只是近乎无谓的坦然。她斜斜躺着,又挺起荔枝似负盈着果肉的上半身,催促男人去拉了窗帘,好歹盖了大半,那一大片光却依旧耀眼,光底晃动,被压出难堪的痕迹。我复低头,笔杆微凉的钢笔硌着我的骨节,不合时宜地想到这是第几个呢。各种阶段的各色男女。这是第几个呢,我想,反正得好几个了,我放下手中的钢笔,专注地想着,一个红头发的大胸女人,一个西装大叔,一个学生,还穿着校服。我想到这儿,觉得滑稽,下了结论,这女人真贱呐。钢笔又回到我手中,之前的她也回到了我手中,我捏住钢笔的腰身,也像是她的,微凉且细密地反着光。我松开它,起身拉合窗帘。对窗消失了。
电话恰时响铃,我接过,絮絮叨叨地扯着话皮,又冲开一包咖啡,厚重的苦味和糖精的假甜化成一缕缕烟散在空气中,我端着它,对电话说,我楼对面有个女人,你可不知道……
2019.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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