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4.21
她看着桌上的水杯,一蓝一红,蓝色的杯子上还残留着她的口红印,红色的杯子呆呆的呆在桌上,杯子里残留的水早已蒸发干净。她起身,顺手拿起红色的杯子,放进厨房的水槽,打开水龙头,精心冲洗一番,没有把杯子拿到桌上,而是伸出自己纤细白净的手打开上方的柜子,将水杯稳稳地放了回去,而后重重的关上柜门,好像那门有千斤重要使出浑身的力气才能操纵。可这个动作她曾经重复过无数次。
对面窗户旁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一身休闲装。她趴在窗台上,好像一只慵懒的白猫。她看着对面女孩起身,面无表情的走进厨房。过了一会,一边甩着手上的水一边缓缓走回沙发旁拿起水杯。女人一直跟女孩住对门,她已经在这住了七年了,对面的人来了又走,都是些外地的年轻男女,大多穿着时髦,精致体面。工作了就来租个房子,她也时常羡慕他们离乡背井的勇气。这个女孩来这已经住了两年了,她们从不曾说过话。女人最喜欢趴在床边欣赏窗外的景色,有时会瞥到对面的女孩。女孩刚来时总是独来独往,公寓里从来也不请什么朋友,闲时就看她自己写写画画,有时候弹弹吉他看看书。但她有一只猫,食盘正好放在窗户脚,女孩每次喂猫粮,都迈着轻快的步子,蹦蹦跳跳的拿着袋子就过去了,看着猫咪的眼神一脸宠溺。女人觉得她跟自己有点像。大概半年前,女人留意到,女孩家来客人了,是个男孩子,稍微比女孩高点。再后来,她看到他们在窗前拥抱,亲吻,有时候大白天会拉上窗帘。女孩脸上每天都洋溢着灿烂而幸福的笑容,她看着女孩在男孩怀里撒娇,两人端着碗坐在阳台晒着太阳吃着面条。她觉得自己也该做点改变,于是她买了萨克斯风,白天在家没事就练习,渐渐地竟然也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可是今天,她没有看到男孩的身影,女孩一个人在屋里转悠好几圈了,喂猫的时候也是神情憔悴。猫咪在脚边扒拉,她不耐烦的挪了挪腿,转身走开。她盯着女孩看,突然发现对面也有一双眼睛注意着自己,赶紧拿起身旁的萨克斯风,避开女孩的注视。
女孩回到客厅,猫早等在沙发旁了,喵喵直叫。女孩拿着袋子走过去,倒了一半发现盆子已经满了,她才突然意识到食盆里原本就有吃的。猫还是在脚边挠着裤腿,她回头看了一眼黄白相见的小猫,又看了看一旁的逗猫棒,但似乎失去了行动的力气。猛一抬头,对上了对面窗台上那双眼睛。女人似乎被灼伤一般,匆忙收回自己的目光,女孩注意到她拿起自己的萨克斯风时,甚至绊了自己一下。她觉得自己跟女人就像最熟悉的陌生人。每天都会看着对方在自己面前演一出默剧,有时候也是有声的,比如女人练萨克斯风的时候。女孩第一次听到,就觉得这一定是一个喜欢爵士的女人,虽然她还从来没有听到过女人奏响一只完整的曲子,但她的音乐声中满是怀旧和复古,偶尔走调的时候,就像安静的图书馆有人打了个喷嚏。她还从来没有仔细听过女人的乐声,但今天的旋律却让她感到熟悉,她仿佛看到自己打开老旧的柜子,发出吱嘎的声音,蹑手蹑脚的拿出里面的碗筷。那时她住在爷爷奶奶家,还有奶奶的小女儿,是他们重组家庭时奶奶带过来的。她比女孩大五岁,论辈分她一直称对方姑姑,姑姑的萨克斯风从七岁就开始练了,她写作业或者做家务时能听到隔壁屋传出的咿咿呀呀的声音,她心烦时常常觉得这个小姑姑就是故意找他茬。她还记得五岁时爸妈第一次送她去爷爷家寄养时的情形,爷爷奶奶很是殷切热情的眼神,让她几乎以为自己以后就是幸福的小公主,他们旁边站着一个笑容明媚的小姑娘,穿着黄色上衣,绿色裤装,伸手牵过她两人就进里屋玩去了。日子久了,她在这个地方仿佛一个透明的人。从学校回来,奶奶的小女儿迫不及待的给大家分享她在学校的见闻,爷爷奶奶也热情的回应,而她能做的,就是摆好碗筷,等大家吃饭,爷爷奶奶会夸奖她真勤快。她于是学会了这样的生存之道,他们并不需要我分享的故事,我只需要好好干活,好好学习,扮演好一个乖巧懂事的角色。
乐声突然停了,女孩回过神一看,对面的椅子上已经空了,数着节拍前后晃悠。她有过好几次无疾而终的恋爱,几乎都是两三个月就结束,就像小孩子过家家。男生第一次到她家,看到沙发上的玩偶,书架旁的手工松木圣诞树,沙发旁摆放的绿植,都透着简单的精致,他们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回忆着三年前两人的相遇和突然失联。说到两人第一次瞒着众人单独相约出门,而后又若无其事回到众人中眉来眼去时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似乎两人在玩一个心照不宣的冒险游戏,而胜利的喜悦却独属他们自己,哪怕时过境迁,也忍不住共享那时的刺激和喜悦。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女孩又动起了冒险的心思,她开口,“要不你留下吧?”男孩愣了几秒钟,说,“我准备明天出发。”
这个“明天”一直没有到来,直到今天。每次男孩都说,“我明天出发”,他们因为吵架而产生的愤怒和敌对都会被慢慢消解。第二天男孩离开,去另外一个城市呆半个月或者更久,回来时似乎又带回了一些新的生机,这颗种子就慢慢被培养长大。但他们都清楚的知道,这颗种子没有根。
她时常觉得自己就像一座漂浮在海上的孤岛,等着人来救赎。可是有人上了岛,她又忍不住怨恨,为什么要到处扔垃圾,为什么要在我的小岛上建房子,为什么要逗乐我的小动物。她总是在找茬发脾气,宣泄自己内心的不满,男孩也不理解,只能迁就。迁就着迁就着,男孩觉得自己很委屈,女孩也感觉到了这样的不对劲。怀揣着小女生的心思,她决定要试探他一下。有一天晚上,她告诉男孩,自己要出去透口气,生活实在太无聊了。男孩脸上有一丝无可奈何的神色,但他还是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语气平缓的说,“去吧,早点回来。”那是她惯去的地方,她照例点了自己的啤酒,坐在一旁盯着正在进行的桌游,那是她无聊时最喜欢的游戏。一杯酒下肚,她自然的加入了游戏,轻松的聊着天享受着大家的陪伴,那一瞬间,她完全忘了在家里等候的男孩。深夜,酒吧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她往窗外看去,月亮像个盘子一样挂在树梢,黑色的影子落在酒吧前的空地上,是时候回去了。有一个年纪稍大的男人意图留住她,她清醒得很,像只灵巧的燕子将手从男人手中拿了出来,伸手拦下闪着红色标志的出租车。独自坐在车里时,她的心里有点不安稳,她确信男孩还没有睡。她轻声开门,走进浴室拿起牙刷,身后静悄悄地围过来一个黑影,她的身子轻微地哆嗦了一下。
男孩冷冷的问,“玩的开心吗?”
“开心。”
“我要看你手机。”
“凭什么?”
她以为自己已经删了所有的聊天记录,即便男孩看也都是工作上的事。没想到正好那个男人给她发了消息,“见到你很高兴。”
男孩冲进浴室,“这是谁?”
“我先洗澡。”
十分钟之后,听到水声停,男孩几乎是迫不及待打开了浴室的门,女孩双目圆睁,瞪着他,“我还没穿衣服。”男孩关上门退了出去,听到开门声音,他没有给女孩出来的机会,反手把浴室门又关上了。像审犯人一样,他炫耀般地高举女孩的手机,亮着屏幕,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问她,“这是谁,他为什么给你发这样的消息?”
“你看看我怎么回他的。”
“你告诉我他是谁?”女孩觉得自己似乎能看到他的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怒,她内心甚至觉得得意。
“你看看我是怎么回的。”
女孩就是不愿意解释,她以为男孩会理解,这只是别人对她的好感,而她,没有出格的心思,也没有出格的举动。她推开男孩试图出去,没想到男孩重重的把她推回了浴室的墙上,她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直觉让她逃离这个狭小的浴室,她再次尝试走到男孩身边。时间仿佛暂停,下一秒她感到自己的脸在发烫,耳边是嗡嗡响声。她清醒过来,眼前这个男的,竟然打了她两巴掌,她觉得自己遭受了此生最大的耻辱,但仅存的理智告诉她,要自保。这一场博弈,她输了,心理上,身体上,输得一塌糊涂。既想被呵护,又想要自由的人,总是要为自己的贪心付出代价的。那天之后,她再也不奢望这个软弱的男人会理解,她慢慢关闭了自己跟人沟通的通道。她想起有一次剪头发跟理发师聊起,为什么有的人会秃顶。“因为通道被堵住了。”“怎么会?”“垃圾太多,通道一点点变窄,最后完全被堵住,自然寸草不生。”
猫咪蹭着她的腿喵喵叫,她两只手指夹住猫粮的袋子,一步一步走到窗边,往猫的食盆里倒了小半盆吃的。她放下手中的猫粮,趴在窗户上,空洞地望着对面阳台,空荡荡的,她仿佛看到曾经引起她深海恐惧症的那片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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