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漆黑的夜,竟然醒了。
很好,恰如先前或者以后。夜,好歹显出真面目了一回。灯月齐射的亮夜得了欢呼,夜的委屈却在心里盘旋,那不是它自己了。
黑魆魆之下,神秘顿生,想象发芽。楼下小树昨晚刚抽出的新叶,会披了浅霜吗?天黑前小孩子玩了后丟在广场的纸飞机,是被另外的小孩拾去,还是被大人放在高处能够到的地方,让天明能见到的任意的小孩拿它继续放飞,引了那小脸对着天空?
望了远处,望不穿。收近,忽然地想起对面不是有和我相对的窗户吗?对它的好奇在黑夜萌生了。
记得那室外的空调机上放着一盆文竹,几个月里一直在哪儿,迎了秋雨,接了白雪,前两天又盛了春雨。谁放了它呢?他忘记了它吗?他是出了远门或者到了异国,一株小植已不值得牵挂,还是疲于奔波,哪有心思和闲情对这一盆浅草?或者,主人不在了,活着的人没想到这一盆的承载,不去或不想去看它一眼了。
今夜,在黑暗中,我目极而望,给那文竹送去我认为的光亮,它会知道这边有醒着的魂灵,它好歹被人惦记了一回。一茎弱草,逢了春天,还有生命,也不算可怜或不幸了。
记得去年夏天的雨前大风,这窗户没有关严,那窗帘被吹到了一边儿6,如人的拉开。我看见桌子上摊开的书了,风吹书页来来回回,开合里好像阅读。是工具书还是文艺书呢,它能暴露主人的身份或者癖好。书间夹着一截树枝,成了自然的分野,使书本能地无法合上。桌子对面的床上,被褥齐整而清气,靠着墙的中间贴着一张清晰的中国地图。
可以做无限的猜想,又觉得不能猜想,仿佛刺探了别人的隐私,内心起了自责了。赶紧收转视线。我在半年内没有看过这个窗子。
岁末,有远来的朋友栖在我的床上,他的呼噜把我赶起。我在屋里不安地走动,忽然对窗的光亮吸引了我。我看见那床上睡着一个老人,病得很重的样子。挨着那床,放了一张软床。我听不见他们的说话,但那动作能够解读。老人一会儿解手,一会儿喝水,一会儿吃东西,一会儿坐起来……几乎一刻不停的翻腾,持续了我目无寸移的半个小时。
伺候老人的,竟然也是一位老人。硬床上的要是八十多岁,软床上的至少也六十多了,后者的头发几乎全白。忍不住的推测又开始骚动:老人得了什么病,竟是竟夜的活动?伺候的是他的儿子、女婿还是别的亲人或朋友?他能吃得消吗?病着的老者没有其他子女,必得这不太老的老人照护他吗?这老者没有子女,不能来替他父亲一把,来爷爷的床前尽尽孝吗?或者,他觉得这是自己的义务,哪里能不亲身来做,哪有能代替的感情和心思呢?他心到了,他必须做,他受累他愿意。他嘴角似乎掠过一点儿微笑,他觉着这伺候也是幸福呢,他好歹还有受累的机会。当年自己的母亲就没有给他提供。那时他在远方的火车上,而她瞬间跌倒再没起来……
这是我的杜撰,哪里会符合真实的情况。感谢这对着的窗子,让我不必问不能问,却在演绎和推想了别人的人生。
猛然一惊,他们看见了我吗?他们会否也对我做了判断,觉得我是怎样的生活怎样的人呢?
我不能揣测人家的心理,更没有本事猜想他们对我是怎样的想象,觉得我的窗户装着或打开着怎样的心情或好恶?
一个多月后,两个床两个人都不见了。换成了黑色的沙发,沙发前是一个黄色的实木茶几。有时有几个人坐着喝茶或说事,大部分时刻空着。那两个老人,去哪了呢?无穷的探问使心里越来越疑问,却连去询问的来由或线索都没有。
过了年,不经意间,浅暮的灯影下,觉得那扇窗内有轻灵的身影,如鹤的掠过,却无一痕可寻。也许有新的美好从小屋生发,从小窗透射,又给了我世界的一角,如小树钻出崖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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