炳泽的宫殿
炳泽老太和雷氏集团的谈判僵持了一段时间。这段期间里，禹或非一直居住在炳泽老太的宫殿之中。
老荣儿吩咐仆人为禹或非准备了客房，换洗衣物，甚至就连泳衣以及运动装备也是一应俱全。
宫殿里有两家餐厅，禹或非常去的是风格偏向中式的一家。炳泽老太的餐食一般是由老荣儿送去屋内，极少情况下她也会亲自来到餐厅和仆人们共同进餐。
一周时间里，禹或非总共遇见炳泽老太三次。一次是在餐厅，一次是在水疗中心，还有一次是在宫殿内的一处花园。
那天禹或非划着小艇穿过湖泊，在北岸花园边停靠。他有一些心事，想要寻找一片安静的地方。虽然炳泽老太的宫殿整体都非常安静，但是禹或非觉得被包围其中多少有些幽闭。
就在他踏入花园没走多远，禹或非就撞见了弯腰浇花中的炳泽老太。那花洒悬在半空，却没有喷出多少水来。
“这些为什么不让仆人们去做呢？”他询问。
炳泽老太对他微微一笑。“要想与草木同寿，你就得去感知他们的状态……过来看，这株来自纳米布沙漠的千岁兰，陪我几十年了，你看它开的花多艳丽……”
回想前面几次和炳泽老太的对话，对于老人家心底的想法禹或非已经十分了解。她没有其他爱好，翻来覆去就是谈论关于长寿的话题。在禹或非看来，炳泽老太贪图长寿的欲望格外强烈，甚至算是有些痴迷，直可比拟古代的帝王。“也许有钱人都是这样子的吧。”他心想。
“雷建国和雷军还不肯松口吗？”禹或非不想谈论面前的千岁兰，转移了话题。
“不用着急，没了雷万金坐镇，他们两兄弟玩不出什么名堂……别说一层楼了，只要条件合适，买下它雷音大厦一栋楼也不在话下……”
接着，老太太又谈论起了宗教、神祇，她不断抛出几个疑问，像什么生命从哪里来，为什么会衰老，为什么会有寿命的限制。最后她又自问自答一般将所有问题的答案都归结到神的身上。
禹或非觉得有些无趣，无心与之谈论，想了个借口便独自离开了。
在这段期间，禹或非几乎断绝了外界的联系。他仅仅收到了两次来自雨青的电话以及一次另一位自己的电话。
雨青第一次打来电话时已是深夜。她的语气颇为关心，小心询问禹或非是否安全。
禹或非实话实说，告诉雨青自己不再打算和炳泽老太争抢第三颗大脑。因此到目前为止，炳泽老太也从来没有为难过自己。
禹或非询问了关于王旋的最新情况，雨青只说干爸爸还没有被释放出来。从她的语气中禹或非判断雨青也不甚了解监狱那边的具体情况，于是就不再多问。
在雨青电话之后的第二天，禹或非就收到了来自另一个自己的来电。 不用多想手机号码一定来自雨青。
电话那边的声音有些胆怯，小声地询问事情的进展。禹或非不愿意多加解释，毕竟炳泽老太和雷氏集团的谈判还在进展当中。他坚定地回复对方自己无论如何一定会让雷震子复活。
雨青的第二通电话与前一次相隔了5天。这一次的通话发生在禹或非写完书信之后，也因此这时的禹或非与5天前的他判若两人。
对着电话另一头的雨青，禹或非声音冷漠，态度决绝。
“不要再联系我了。”
他不想多说，只希望让自身这个角色慢慢地从这世间隐去。一旦记忆改变，换成雷震子之后，这世间就再也不会有起源的医药健康部门经理——禹或非。
“经理，你是不是有事情没有告诉我？你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雨青凭着直觉追问，她感觉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不要再叫我经理了，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禹或非就足够了。你们见过面的。”
没等雨青继续回话，禹或非已经挂掉了手机，切断了电源。 他很清楚，只要删去自己的记忆，自己甚至都不会记得雨青是谁。还有王叔，逵爷，“包罗万象”，炳泽老太，这些人他统统都会忘记。
时间再回到禹或非去往花园的那天。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禹或非越来越感觉到烦闷。他尝试冥想，寻找其中的原因。最后他将原因归结为自身作为禹或非的人生体验的终结。
这种感觉和死亡是有些类似的。一旦清空大脑中的记忆，装入雷震子的记忆，那么对于他自身来说，等同于禹或非的死亡和雷震子的新生。
人是由感情支配的，对于一段人生体验的突然中断总是有些不舍，有些不甘。这也就是为什么许多人临终前需要叨念几句，即使这个世界如何变化已经与他再无瓜葛。
与雷氏集团的谈判迟迟没有消息，这就像一把死神镰刀，时刻悬在禹或非的头顶，让他感觉心烦气躁。这样的情绪在今早达到了一个顶峰。
禹或非独自离开客房，他回想起早前去往小南国的路途，湖泊边上是一片安静美丽的花园。禹或非再次穿过那一条条走廊，一扇扇拱门，他来到了那几尊巨石像的脚边。湖泊边上有几艘形状不一的小艇，最显眼的莫过于之前几人乘坐前往对面小南国的那艘。
禹或非走向远处，坐上一艘只能容纳一人空间的小艇，他轻轻地摆起船桨，向着北岸花园划去。
未曾料到，在这里禹或非遇见了炳泽老太。他询问了谈判的进展，却换来炳泽老太一句“不用着急。”
心烦意乱的禹或非无心与炳泽老太继续交谈，随口找了一个借口便独自离去。
禹或非觉得自己这一段人生体验即便称不上美好，但也总归充满了奇妙的波折，就这么戛然而止难免会有些失落。他无法凭借自己的理性压抑住内心的情感。他想与人分享，可是思前想后却找不到任何一个人可以倾述。
当晚，禹或非彻夜未眠，他就躲在花园中间，仰望天外繁星。
次日，老荣儿与一群仆人来到花园例行打理。
禹或非被机器的声音惊醒。他扶地而起，露水打湿了衣裳。
“荣哥，你快看。”
禹或非看到老荣儿快速向自己走来。
老荣儿伸出双手，扶住没有站稳的禹或非。
“我送你回去吧。”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说话语气，此刻听起来却觉得温和舒适。
禹或非庆幸对方对于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不闻不问，他没有力气去解释。
回去的路上，老荣儿划船，禹或非只是呆滞地坐着。他看到一只青蛙跳入水中不见踪影，泛起一片涟漪。他就这么注视着，直到水面慢慢归于平静。
禹或非的嘴角扬起无奈的微笑。“多像我的人生呐，可是我的人生即将中断，恐怕不会有半点涟漪吧。”他想。
将禹或非送回房间，老荣儿劝他换上睡衣，好好休息。
然而禹或非早已魂不守舍地躺在床上，没有了反应。
老荣儿摇摇头便要离开。关门之际，他又放心不下，探头对着禹或非说道：“听说你要改变自己的记忆。如果你有什么需要交代的事情，我给你拿来纸和笔？”
简单的几句话点亮了一颗即将熄灭的心。几分钟之后，禹或非已经坐在了一张办公桌前，桌子上是老荣儿带来的纸笔。
安排好禹或非的老荣儿已经匆忙离开，他的手环刚刚震动个不停，是炳泽老太在呼叫他了。
一封写给雷震子的信
雷震子：
我是禹或非。
醒来看到自己的样子是不是感觉有些奇怪？你现在的身体原先属于“另一个我”。他们利用银角博士的机器导入了你18岁的记忆。
你不用担心，我还活得好好的。距离你留存18岁的记忆已经过去了11年，我现在就住在你外婆家的隔壁。所以如果你恢复了，就来找我吧。
记住，当你来找我时，我可能并不认识你。我想你一定会有办法让我认出你的。
如果你想要变更相貌，你可以去起源寻找一位叫做王旋的人。他是起源生物科技部门的经理，他应该有能力改变你的相貌。万一寻找不到，你也可以和我一起去找一个叫做雨青的女孩，她是王旋的干女儿。
在过去的这些年当中，发生了很多的事情。我不知该从何说起。
首先，请你不要难过，你的家庭发生了很多的变故。你的母亲已经去世，你自己也已经于6年前离开了这个世界。还有你的父亲——雷万金，就在一年前，他失踪了。至今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如果哪天你遇到一位在你面前自称雷震子的人，请不要相信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人冒充你出现，他们都是假的。
自从你去世之后，我已经不再去往世界各地探险。我现在在大学中找了一份工作，生活还算比较平淡安稳。
还有非子，你没忘记吧？就是我们在普吉岛救下的那个孩子。福利院的人让我们给孩子取个姓名，我们草率地用了各自姓名里的最后一个字。想来今年非子应该快有14岁了吧。不知道他一个人在福利院里生活得可好。说实话我已经很久没有去看望他了，对不起。 等你醒来我们再一起去看望他吧。
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你的父亲曾今将你的记忆导入到许多人的大脑中，以此创造了很多个18岁的你。但是这些人都已经死了。杀害他们的是一个叫做国际保卫队的组织。你们雷音大厦的安保工作也正是由这个组织负责。所以你千万要小心，如果遇见他们，请保护好自己。
在被杀害的那些复制人当中，有一位死在了昆仑山。这件事情说来有些神奇，也许你会感兴趣。死在昆仑山的那个你在临死之前居然给我发来了一条短信。内容很简单——“昆仑山，云牙子笔记”。我想你一定是看到了《云牙子笔记》里面的内容，出于什么原因想要与我分享。我很好奇里面究竟记载了什么。
事到如今《云牙子笔记》原件已经被烧毁，它的内容以照片的形式被带出了昆仑山。此刻那些照片落到了两个人的手中，一位是你的父亲雷万金，另一位是起源名义上的总裁魏炎冰。只可惜他们两个人在得到照片之后都消失了。这样一来，所谓《云牙子笔记》也就绝迹了。
他们两人的失踪我觉得和一个人有关，不对，是一对双胞胎。你去过雷音大厦H座13层的吧，在那里银角博士有一位助手叫做秦慕阳，他就是双胞胎中的一位。与此同时，起源曾今有一位金角博士，他也有一位助手叫做秦慕阳，那就是双胞胎中的另一位了。
请一定要当心，这一对双胞胎会想方设法夺走你的性命，“我”曾今就有一次死在了他们的手上。他们两人身手不凡，你不是他们的对手的。所以我建议你第一时间找到王旋，然后改变你的样貌。
将来如果你需要寻找你父亲的下落，我想你免不了会遇见我说的这对双胞胎。所以在此之前，你也可以先调查一下他们的背景和目的。我知道哪里可以找到他们的资料，那就是起源总部的档案室。万事小心！
唉！说真的我的心很乱。总感觉还有很多事情要和你说，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就这样吧，希望你一切顺利，平安。
非
补充：马上就可以再见到你了，很开心。想念~
放下纸笔，心中的苦闷散去大半。盯着眼前这大段大段的“遗言”，禹或非倍感宽慰。
突然之间疲惫感席卷而来，禹或非挪到床上倒头便沉沉睡去。
这封信后来被交到了老荣儿的手中，禹或非再三叮嘱老荣儿一定要好好保管，等到自己更换了记忆之后再还给自己。
老荣儿一如既往地不多说什么，只是微笑、点头。但是他的微笑中充满了魔力，获取了禹或非毫无保留的信任。
这是死神来临的一天， 当禹或非再次在宫殿中看见肖万全，他就知道那把悬在头顶的镰刀即将落下了。
果不其然，在肖万全走后，老荣儿就带来了炳泽老太的口信。说是雷氏集团那边已经搞定，3天之后便可前往。
终于要来了！
最后的三天时间，禹或非几乎都在宫殿中游荡，排遣时间。手机一直是关机的状态，他也不愿再去多想什么。保持大脑空空是他唯一要做的。
每一次日月更替，他都在心中默数。
三……二……一……
这是雷震子复生的倒计时！
前往雷音大厦的队伍大约有100多人。装满了一辆又一辆的商务汽车。他们或是炳泽老太的手下，或是为了见证炳泽老太更换身体这个神奇时刻，或是不知向哪个公司雇佣来的保镖。
人群中禹或非看见了肖万全，汪铎，还有几张熟悉的面孔，他确信曾今在起源的时候见过。
听老荣儿说炳泽老太不仅租下了H座13层的使用权，更是直接买下了F座里的45至53层，打算运营一家高档的酒店。
队伍中没见着那年轻的炳泽老太，禹或非有些疑惑。老荣儿悄悄地告诉他已经安全地运到了雷音大厦。
正式的签约仪式在A、B、C、D四座大楼的顶层连体平台举行，围绕着喷泉广场，人墙一层挨着一层。雷氏集团的雷建国和雷军同时出席了，他们穿着整齐的西装，言行举止俨然像是两位商业大佬。
禹或非躲在炳泽老太的队伍之中，他看着雷建国和雷军，想起了他们灰溜溜离开降雷庄的模样。禹或非不太相信这两兄弟有能力掌管好偌大一个雷氏集团。段天眼曾说过：雷万金失踪了，整个雷氏集团现在也是群龙无首。
后面发生的事情删繁就简，签约仪式顺利结束，雷家兄弟离开，炳泽老太一行人直接上到了H座13层。“小区”大门一关，13层的围墙隔绝了其他闲杂人等。
禹或非，炳泽老太，老荣儿，三人进入了手术室。打开灯光，禹或非特意将目光投向地面，那里曾是他死亡的地方，隐约尚可见到不一样的颜色。
几人面前的记忆操控仪器被禹或非打开，老荣儿戴上了眼镜，认真观看屏幕上的文字。
“这个按钮是删除记忆，这个按钮是选择记忆源，这个按钮是导入记忆。这里你看有一个进度条，完成了的话后面的灯应该就会亮起。”
禹或非一边观察一边讲解，他自身也是第一次如此仔细地观看整个设备的使用方式，多亏了银角博士设计得简单明了，各种功能一看便知。
老荣儿频频点头，似乎已经掌握了方法。不再多言，实验可以开始了。
禹或非躺到了椅子上，将各种电极片按照身旁图示的方法贴在头上，然后戴上了一个重重的头盔。
他最后望了一眼房间里的人，炳泽老太背对着他站在窗边，窗外是一条岔路，左边是停尸房，右边是实验体理疗室。“是左还是右，是生还是死。雷震子，你在天之灵保佑。”禹或非心中默默祈祷。老荣儿已经准备好了麻醉药剂，他推出了注射器里残存的空气，一小束液体喷射而出，如喷泉一般。禹或非没有看见他是何时从口袋中掏出的麻醉药剂，他更在意的是老荣儿口袋中的那封信，那封他写给雷震子的绝笔信。
一念及此，那种感觉又来了，仿佛心里的某样东西被堵住了。“究竟是什么事情呢？”他心想。禹或非向来觉得自己是一个遵守诺言的人，如果自己曾今答应过雨青或者谁某件事情，现在要是就这么“死去了”，那就永远没有机会再去履行诺言了。
“准备好了吗？”老荣儿低声询问，注射器对准了禹或非的手臂。
禹或非点了点头。炳泽老太也已经转过了身子。
“妻子，孩子，还有其他家人，如果你还有什么需要交待的话，可以直接告诉我。”老荣儿一边推动注射器，一边罗嗦地嘱咐。
“妻子？孩子？”禹或非心想自己并没有成家。唯一有些担心的非子，他也已经在信中提到。
麻醉药剂产生了作用，禹或非感觉身体的知觉在慢慢消退，眼皮越来越沉。
“等等，是她，我居然忘了她！”
“等我办完事情，我会回来找你的。”
“白帝彩云是你的笔名吧，你的真名叫什么？”
“江灵。”
“江灵！一旦记忆删除，我就再也不会记得江灵了！”
禹或非在挣扎，却无济于事，在麻醉药剂的作用下，他已经对自己的身体失去了控制权。
老荣儿低下头，他还没有开始操控记忆，不知为何一针麻醉药剂就让禹或非的表情变得如此狰狞。
“停一下！”禹或非大喊，却没有任何声音从他的喉咙中发出。 恍惚中他只看到老荣儿低着头，望着他，一脸的不解、困惑。
“不要删，不要删，不要删除我的记忆！”禹或非做出了最大的努力“喊”了出来，他的眼里饱含绝望的泪水。
千斤重的眼皮落下，禹或非不再动弹，他的世界陷入了黑暗。
躺椅一边，炳泽老太点头示意，老荣儿不紧不慢地操控着机器，实验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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