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二四家的人造革油布擦的油光瓦亮,冬日的余晖昏黄的照在张大大的脸上。尕尕儿还在吹尿泡,那尿泡踢踢打打也就一二十天,好几次他还想爬上炕坐他大身边,都让他大喝斥住没有得逞。几只乌鸦落在墙头上,不怀好意,打算趁人忙乱,偷偷叼走晒在窗台上的苦胆。一帮男人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娘娘保几次去厨房看煮得肉好了没。
“先吃的肝子比肉香!来了,”娘娘保端着煮好的面肠、血肠、心、肝、肺来了,冒着热气。
杀年猪事自不必多说,军他爹也是扛回了一个后蛋,肉是肉,骨是骨分别放好,自是先不吃的,只等着过年用。
“大寒小寒,冻死老汉”。如此冷的天,女人们正好坐在家里赶针线活。一家子的穿的,做新的、补旧的,军他妈给香儿的衣服也是调功磨夫的紥的。还要做年馍馍、擀长饭,还有鸡呀狗的一天要三喂,真是忙得不可开交。军和奶奶也是在他妈的指挥下干完这个干那个,转眼间,年关将近。
腊月二十三的傍晚天空阴沉了下来,不一会刮起了呼呼的北风,冷嗖嗖地。军一家人在堂屋里吃晚饭,大家都没有说话,只有“吸溜、吸溜”的声音。收音机里正放着秦腔“刘彦昌哭的眼泪汪汪,怀抱着娇儿小沉香……”,这是每天这时候固定播放的“戏曲大舞台”,军的奶奶太喜欢听秦腔折子戏,也常常跟军讲戏里的故事。今天这一处叫做《二堂舍子》,讲的是刘彦昌为沉香抵罪最终被打死的故事。
天将擦黑的时候就飘起了雪花,开始是小颗粒,后来就是鹅毛大雪。
“下雪了!下雪了!”,香儿在院子里喊。
军奶奶好像记起了什么,连忙喊军:“军,军!到房上把晒的东西赶紧取下来,不然让雪压了。”军正趁着空闲翻一本《今古传奇》,他放下书,从后道里上了房。原来房顶上晒了的是准备过年炒菜用的萝卜片儿,有白萝卜切的片儿和胡萝卜切的片儿,晒干了家里来客人时放点猪油或肉沫炒着吃,是很香的。那些萝卜片儿晒了有一段时间了,已经缩了水,蔫了。
雪下的很大,一大片一大片的雪花从阴彤彤的天空里冒着,没完没了。军站在廊下看着远方,前山已经罩严了,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家院里的那棵老杏树上。雪已经落满了枝丫,落光了叶子的杏树只有插向天空的青黑的虬枝,皱裂的皮缝难以掩映曾经走过的苍桑岁月。听奶奶说这棵树是爷爷的爷爷种的,那年爷爷的爷爷到九岭乡的姑太太家拿回来了的杏子,吃完了把核埋在那里,谁曾想第二年居然长出了幼苗。奶奶到军家的时候,这棵杏树就开始结果了。军奶奶常说她嫁过来那年杏花开得正旺,那树依墙而载,一半在院内,一半伸出墙外,花开时节,花香飘满整个小院。
奶奶还说过,军军,你就出生在杏花开放时候。那是你妈来咱家的第二年春上,那时候天天“大会战”“修梯田”,你妈怀着你为了挣工分还要参加生产队的劳动。生军那天还在地里劳动,你爹硬是从车路湾把你妈抱回来的,一来你就出生了。那年的杏花格外鲜艳,那年结了好多杏子,你妈给左邻右舍送了一次又一次……
军也记得每年春来杏树自然成了报春的信使。那花骨朵在春日的映照下露出那饱满的脸颊,胀得粉红,终于按纳不住激动的心情,没有杏叶的陪衬,便绽放开了幸福的笑脸。粉红色的杏花散发着浓郁的芳香,香气袭人,沁人心脾。偶尔吸引来几只野蜜蜂,“嗡嗡”作响,在花间来回飞舞,四处游荡。不时有路过春忙的村里人闻到杏花散发出的芬芳而发出啧啧的称赞。不几天,杏花便在人们的称赞声中收住了鲜嫩的花蕊,花瓣天女散花般随风散落了一地,真是落英缤纷。
军看见满树的杏花正在怒放,花瓣在风中轻轻摇曳,有的飘到很远的房顶上,有的就近落在院墙上,有的……
“哥,哥,奶奶叫你着里”,香儿拉着军的衣服。
军这才缓过神来,这不是在下雪吗?他把眼前的雪花当成了满树的杏花……
“军,你给奶奶裁点纸,今天打发灶娘娘里”,军他奶奶说。
“奶奶,什么是灶娘娘呀?”香儿满脸疑惑的问。
“灶娘娘上天,年再剩哈七天。你说灶娘娘是干洒的”,奶奶一边擦“璃灯”一边说,“她呀就是安排让你穿新衣裳的呀,一会儿记着给灶娘娘多磕几个头,昂。”
“军呀,今晚上就你负责打发灶娘娘,你爹是指望不上了”,军知道他爹肯定是去他叔家“掀牛九”去了。他奶奶叹了一口气又说,“以前呀,都是你爷操心着里,你爷一走呀,你爹可不愿干这事了。再说‘男不拜月,女不祭灶’,你说这打发灶娘娘的事还不轮到你呀。”
军已经裁好纸了,奶奶一边叠,一边还在说:“这灶娘娘呀可是得罪不起的,老年人说了‘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这一年到头的收成好坏全凭她老人家一句话。一会你可要好好跟人家说。”
军不知道该说啥,他虽然小时候常跟奶奶到庙里上香磕头,有时还跟奶奶念经,可这打发灶娘娘还是头一次。他问:“那我该怎么说呀,奶奶?”
“‘春前头早下雪,秋后降霜’,反正就是说好话。”
说话间奶奶已经剪好了条钱,祭灶神须是五色纸剪的条钱。军点了璃灯,点上香,拿上纸钱到灶房。首先把糖茶奠上,在灶娘娘的嘴上抹上糖,好让她嘴甜一些。然后把香点上再把灶君的画像从墙上请下来,与事先准备好的纸钱一起,拿到灶中间烧了,又燃放了一挂鞭炮。好让她老人家上天言好事,快快走,再等她回宫降吉祥。
灶娘娘就这样打发了,香儿便天天问奶奶,灶娘娘什么时候回来。也就这天夜里的炮响罢后,年可就真的要到来了。接下来几日便是女人们更加忙乱的日子,要擀面、蒸馍、煮肉、炸油果,真是忙得不亦乐乎。可这些活但凭一个人是完成不了的,所以这些日子庄子上面草好的那个女人便是东家请西家翘的。庄子上就数何建军的媳妇李兰兰、老工人的老婆张大花、军他婶是最拿手的,这里面李兰兰以擀面闻名,她不仅能掌握灰轻灰重,而且使得一手好刀,做得一手好犁面。这犁面是用刀“犁”出来的,又细又长。一刀一刀地“犁”面就好比是耕田犁地一样,惟妙惟肖,一股浓厚的乡村美食气息扑面而来,令人垂涎欲滴。每年过年家家都要擀上个二三升的犁面条,放在南墙根里吃上个半个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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