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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巍在《谁是最可爱的人》中写道:“谁都知道,朝鲜战场是艰苦些。但战士们是怎样想的呢?有一次,我见到一个战士,在防空洞里,吃一口炒面,就一口雪。”这里所说的“炒面”,并不是我们现在理解意义上的炒面。
现在的炒面,比如在西安,特指“炒拉条”“炒面片”这两种(炒麻食不算在内),是对两种不同形式的煮熟的面食进行再加工——烧开食用油,打个鸡蛋,或者扔点五花肉条,放点葱花蒜末、小米椒段等辅材,食盐味精、辣椒面胡椒粉等调味品,青菜、酸豆角等配菜,在高温下翻炒,待锅中各种材料充分混杂,菜熟至冒出腾腾热气与阵阵香气,就可以出锅,盛盘,端上饭桌。
所以说志愿军战士吃的绝对不是这种炒面,北风呼啸,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且在战场,枪林弹雨,炮火轰天,又是如何和面,成条(片),生火,烧水,下面,热油,翻炒,盛盘的呢?
“吃一口炒面,就一口雪”,这种炒面其实就是炒的面粉,也就是古人所说的干粮,出门在外,方便携带(装在长条布口袋里,例如行军袋),且不易变质(经过高温翻炒,烘干其中的水分)。
邵寨塬上的炒面起先指的也是这种。当然,这与那个年代的生存状况和生活条件有关。那个年代,大家经常饿肚子,没有吃的是常有的事。那个年代,虽然不再打仗,但是经常组织大生产、大劳动。
邵寨塬上炒面的读音也与现在大有区别,读作炒(一声)面(轻声)。在这里炒不是一种烹饪方式,而是一种动作,抄,意思揣着、拿着、装着,在怀里、袖里、布袋里。之所以读作轻声,是怕气大了把面粉吹走,浪费口粮。
我的童年处于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祖辈和父辈经常要被“点兵派将”,出人出力,坐着社里的拖拉机或者骑着自行车不远几十里上百里去参加集体劳动,俗称“修水利”,也叫做“挖御林带”。那时候这项集体活动,有点像运动,分摊人头,计算公分。那时候的要求是早出晚归——老早起来埋锅做饭,晚上天黑之前回家,再吃晚饭。这样一去往往就是一整天,父母给上学的孩子所准备的午饭,就是炒面了。
一年级,我八岁,屁股还没底下的凳子高。小孩子长得快,那时候肚子里的馋虫总是蠢蠢欲动,猫抓似的越挠越痒。早自习还没上完,我们早已饥饥肠辘辘了。这时候大家就会打开携带的布袋,抓一点炒面,掏出来,翻过拳头,展开来聚在掌心,小狗喝水似的舔着吃。
那时候修水利的规则一般是一天一个自然村,或者一天一个生产队,有些同学家里父母都在,可以回家吃午饭,不用带干粮来。但是炒面的香气实在太浓了,香味扑鼻,冲脸而来,将整个小人儿包裹起来,鼻翼由不得微微翕张,使劲吸气,小老鼠似的。
于是关系要好的同学就会相互分享,自然而然,无师自通,言笑晏晏,其乐无融。你分我一点,我分他一点,他分你一点,就这样,大家吃到了不同口味的美食。
青少年时我曾经看过一本美国小说,名叫《愤怒的葡萄》,里面有一句话引起了我的共鸣,至今念念不忘。这句话出自于书中男主人公乔德的母亲,“在你需要帮助时,永远只有穷人才会对你伸出援手”,即“只有穷人才会守望互助”。
你看这本发表于1939年曾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美国普利策文学奖的描写美国经济大萧条时期农民破产、逃荒、斗争、牺牲的故事所表述的道理我们八九岁时就已了然于胸,同样是自然而然,无师自通。
经过翻炒的面粉获得了一个特性,那就是不容易被吹走,因为面粉颗粒会变得更大,“性子”也会变得极为收敛,不再那么“桀骜不驯”,更容易存储在布袋子里,不容易造成流失。
那时候白面(也就是小麦的精粉)只会用来招待极为尊贵的客人,比如前来做客的亲朋好友、政府下乡的工作人员、计划生育干事等,因为产量少,所以弥足珍贵。再者农民不会专门磨出那么多的白面,而是尽可能多的磨出次一等的面粉作为日常的口粮,邵寨塬上称之为“撒面”“二型面”。撒,不好、欠佳的意思;二型面,二等面的意思,区别于头等面,也就是精粉。
小麦颗粒最外面的灰黄色的皮经过研磨、筛选,成为轻薄的柔软的屑状物,学名麦麸,邵寨人叫做“麸子”,一般用来喂养牲口、家禽。向里面,磨出来的是二等面;再向内,就是麦子的精华部分,磨出来的就是头等面、一等面、特等面了,都属于精粉。
由外到内,蒸出的馒头,烙出的大饼,做出的面条,打出的搅团,由黑转白,由粗糙转细腻,由苦涩转甜香。
炒面的主体由麦面构成,其实还有玉麦面、荞麦面、豆子面等,以及杏仁、桃仁,甚至柿子晒干了磨成粉也夹杂进去。
后来,随着收入的增加,集体劳动虽然也有,但可以通过交钱来代替,雇人劳动。再后来,农民生活水平逐渐提高,食物种类逐年增多,农田、水利等基建工程开始由私人承包,由政府财政买单。于是,炒面也就渐渐地退出了历史舞台,彻底湮灭在烟火人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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