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死

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7期等待专题活动，文责自负

那天，我掂着个饭盒走到奶奶屋里，一进门，就朝着奶奶的方向喊了一声：“奶奶，该吃饭了。”

奶奶躺在床上，颤颤巍巍地抬了抬头，看了我一眼，又如释重负地躺回去了，喘了几口气之后才说：“好，好……”

我把饭盒的饭腾到碗里，端在床边的一个凳子上，我说：“奶奶，我把您扶起来吧，坐着方便吃饭。”

“啥，你说啥？”她最近变得有些耳背。

“我说我把您扶起来，吃饭——”我凑到她跟前，提高了音量。

“好……”

我转动摇杆，把床头摇了上去，然后走到她旁边握住她的胳臂，她胳臂上的肉就像装满水的气球一样，我生怕使劲过大，一下子捏破。好大半天，我头上已经出汗，才把她扶起来。她坐起来之后，喘了半天气，慢慢悠悠地把饭端到面前。吃了几口之后，她说：“不行，孙儿啊，把我放下去吧，腰疼。”

我听到之后，赶忙把碗放在一旁，转动摇杆，把她给放了下去。我说：“我喂您吧。”说着我就去端碗，她拍打我的手制止了我，让我把饭给她放在床上。她挪动着身子，用头支撑着翻了个身，她想自己侧着身吃饭。吃了几口之后，她又躺了回去，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说：“我咋还不死呢？”

我以为我听错了，就说：“奶奶，您说啥？”

“我咋还不死呢？”

“您说的这是啥话，活着多好！”我有点生气，故意把语气说得重了点。

她好像没有听见我的话，自顾自地说：“我比你爷大好几岁，我还想着我会比你爷先走，这倒好，他走了十几年我还活着。孙儿啊，”她又扭过头看着我，她那浑浊的眼让我不确定她是否在看我，“你记不记得以前来咱家打麻将的那群老头老太太，唉，如今全死了，就剩我一个了。”

“这多好，证明您有福气。”我说。

她摆了摆手，又说：“我早就活够了，就等着哪一天走呢，你们孝顺了我这么多年，福，我也享过了，从你爷走那天到现在，我已经等了十几年，左等右等就是不死。我想走，但是你爸他们不想让我走，其实我清楚，我也当过别人的闺女，你们都有自己的事，我活着就是拖累你们，我受罪，你们也受罪……”

我听见奶奶的话，心里有点发酸，眼里有点湿润：“我们一点都不受罪，奶奶您别多想了，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就给我说，想说说话，我就陪您说话。”

“我什么也不想吃，以前我能下地走路的时候，还能自己做做饭，出去溜溜弯儿，现在躺在床上翻个身都费劲。唉，我倒是没什么，关键是还得天天麻烦你们。”

“谁都不会嫌麻烦的，您就别想那么多了。您想啊，谁现在嫌麻烦，谁老了也会让自己的儿女嫌麻烦。”我想阻止她这种想法，就继续安慰她：“人老了，都是这，您就别想那么多。我姥爷现在在床上都吃不了饭，每天只能输点营养液，您比他强多了，能吃能喝的，多好啊！”

奶奶没有说话，依然看着窗外，窗外有一棵槐树，微风吹过，树枝摇晃着把树叶抖落在地上。她揉了揉了眼，我看她的眼睛有些发红，就想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不想让她继续这个话题，就给她说：“奶奶，先吃饭吧，饭该凉了。”

她吃几口饭，就歇一会儿，吃几口饭，就歇一会儿，我期间想喂她吃，她急得身上一个劲儿地颤抖。我只能在旁边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吃饭，她吃饭就像喝水一样，在嘴里晃荡几下，就匆匆咽了下去，看着看着，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吃完之后，我看见床单上掉落了许多米粒，就拿着抹布收拾，收拾着收拾着，看见她胳臂上和背上也粘着很多米粒，我就拿毛巾沾了点水给她擦拭。她突然转过身来，眼里泛着泪光，笑着对我说：“好孙子啊，哪天我走了，你可千万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