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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庆波:八宝和尚

吕庆波:八宝和尚

作者: ytjy读书与写字 | 来源:发表于2018-10-14 20:33 被阅读0次

    八宝和尚 给大家讲一个八宝和尚的故事。

    八宝是他的法号,不是花生、莲子那些做八宝粥的八宝。 八宝和尚有一个如意袋,里面装满了宝贝,每年秋天天还不算冷的时候,八宝和尚就背着他的如意袋到镇子上来,在镇子上最大的酒店“口味七”的外墙根下,趁着人们秋收完了,兜售起宝贝来。

    八宝和尚相貌和所有的和尚差不多,个子不算高,剃着光头,青溜溜的头皮上躺着四对共八个香点,远看是一抹黑,近看就像是大八饼,要是能有两个八宝和尚蹲在一起,就是一副和牌。他的眼珠子不大,可以说是细眼,但是鼻子生的格外大,占了半个脸,一张嘴巴平平无奇。八宝和尚为人很老实,但总能说出叫人爱听的话来,看见有人走近就叫声“善人”,遇到我们几个孩子就笑嘻嘻地从如意袋里掏出一把糖豆来,一面分给我们吃,一面摸着我们的小脑袋,嘴里不住地说“乖乖的呦,小善财!”

    秋收过后的镇子是周围最热闹的地方,几个村里买卖东西什么的都在镇子上。我一年也去不了几次城里,但是镇子离我家只有不到十里路,我一路小跑着,个把钟头也就跑到了。由于去镇子的次数多些,我见到八宝和尚的次数也就多了,慢慢地就和他有些熟识了,他不知道我的名字,只是叫我“小善财”。我当时已经听说书先生讲过《西游记》了,知道他说的小善财就是红孩儿,我虽然不愿意爸爸是牛魔王,但是想到能守着观音菩萨当差,心里也就释然了。于是他每次叫我“小善财”,我就冲他叫“二师兄”,他估计是没听过《西游记》,不知道八戒这号人物。我叫他“二师兄”他也不恼,还额外给我一颗糖,他早些年不算胖,后来上了年纪慢慢就有了肚子,还真有点儿“二师兄”的味道了。

    八宝和尚的摊子主要卖些佛像、佛珠之类的东西,也有香片、画纸等平日里不常用的东西,东西不多,要价也不高,遇到讨价还价的,八宝和尚老老实实地摆手说:“使不得,善人,和尚要吃饭啊。”由于摊子挨着酒店,所以来往的食客们多少都会驻步看一看,人多的时候,八宝和尚就会展示展示他的如意袋。说是如意袋,其实也就是一个麻布口袋,一般都绑在腰上,口上系着绳子,八宝和尚每次只开一个小洞,刚好能伸进手去。

     “和尚,你这口袋里都有什么东西?”食客问。

     “善人,我这口袋叫做如意袋,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八宝和尚一脸老实地回答。

     “嗬!要什么有什么啊?这么厉害呀!”食客自然不信他的话,“那你从里面掏个……嗯……掏个鸡蛋给我瞅瞅?” 八宝和尚嘿嘿一笑,将粗大的手伸进口袋里一摸,真的掏出一枚鸡蛋来。

     “新鲜,新鲜!”食客眼睛一亮,说,“这是个红皮的,你再掏个白皮的鸡蛋来!”

    八宝和尚就又从如意袋里摸出一枚鸡蛋出来,白皮的。这个时候,食客就哈哈一笑,抛出两枚铜钱来,扔给八宝和尚,抬脚进了“口味七”。我们一帮孩子在旁边看得如痴如醉,都好奇八宝和尚这如意袋怎么这么厉害!八宝和尚也是哈哈一笑,把两枚铜钱捏起来,装进怀里。

    当然,食客不总是要求八宝和尚摸鸡蛋,有时候也会摸个红薯、白薯什么的,又或者是红萝卜、白萝卜,红纸、白纸……总之,要什么摸什么,摸什么有什么。八宝和尚摸出来了,食客们就哈哈大笑,然后就给他扔铜板,八宝和尚捏了铜板,就给我们发糖豆吃。我们也曾试着偷偷去摸八宝和尚的如意袋,但是总能被他发现,他把口袋一扯,手里拿住了,眼睛一眯,笑嘻嘻地对我们说:“小善财呦,摸不得,摸不得。”他越是这样,我们就越好奇,这如意袋里面究竟有什么乾坤。

    秋收过后,乡下人空闲时间就多了,不少人会挑着担子到镇子里卖些瓜果什么的,八宝和尚不在的时候,我们几个孩子就围着他们转,眼巴巴地瞅着他们,期待能得到一个半个卖不出去的坏瓜烂果。但乡下人往往都很小气,大多不舍得给我们东西,有的还骂我们“小要饭的”,我们也不稀罕,镇子上人多得很,我们尽可以再换一个摊子。但是一听到小伙伴说“八宝和尚来啦!”“如意袋来啦!”我们就抛下那些瓜果摊子,纷纷奔“口味七”去。八宝和尚也不总是在“口味七”待着,有时候也到镇子上走一走,我们就像跟屁虫似的随着他,反正别的地方也没有好玩儿的,跟着八宝和尚倒是有趣些。他每走到一处,就把身上的如意袋一抖,露出个黑窟窿来,一只手掌放在胸口一竖,嘴里念着“南无南无”,这个时候就有人把一些鸡蛋萝卜之类的东西递进如意袋里去,嘴里也跟着念叨“南无南无”。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咒语,说书的先生只会讲“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什么“那么这么”的,从来也不曾讲。不过我们都觉得好玩,八宝和尚念,我们也跟着念,也装模作样地把袖子抖一抖,用手掌在胸前竖着,彼此挤眉弄眼地看着对方,再看着那些摆摊的乡下人一脸虔诚地把东西递进如意袋里。八宝和尚在镇子里走上一圈,如意袋里就能收不少东西,但如意袋总是半满不满的,似乎总也盛不满。我有时就想,要是扔个大冬瓜进去,不知道会怎么样。

    我到十二岁的时候,就不能日日到镇子上去了。一来我长大了,家里的活计要帮着做一些;二来家里让我跟着村里的木匠学手艺,整天要跟着木匠做活,没什么时间。终于有一天,木匠要走亲戚,家里也没什么活计,我就赶紧跑到镇子上去。

    到了镇子上,照例是要到“口味七”去看八宝和尚的,然而我却扑了个空,墙根下面空荡荡的,单是有个摆摊卖帽子的老头儿,没有八宝和尚的影子。那会儿天气其实已经凉起来了,所以我断定八宝和尚不会来了,便悻悻地往别的地方走,去讨些破瓜烂果吗?不稀罕。去听说书先生讲《西游记》吗?没意思。

    我正无聊着,就听见前头一声叫:“哎呀,出血啦!”我猛一抬头,就看见几个人凑在一起,似乎在看着什么,没等我钻进去,周围的人已经越围越多,人声也嘈杂起来。“快快快,抬去给郎中看看!”“使不得,不能动,一动就要坏事”“怎么回事?”“哎呀,真一身血!”

    我人小伶俐,很快就钻到了最前面,吓了我一跳:一个胖子捂着肚子躺在地上,身上地上都是血,他脸色煞白,身体好像不敢动,光是嘴里哆哆嗦嗦地在叫唤“哎呦,哎呦”。人群围成一个圈,都在看着胖子,我抬起头,看到一个个黑色的鼻孔,都在朝外喷着白气,好像家里等着喂食的驴子,这胖子就是食槽。周围的人说什么的都有,我听了半天也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眼看着胖子身体不再动弹,地上的血也越淌越多。

    这时有个人也钻到了胖子身边,一面拍胖子的脸一面叫唤,似乎是胖子的家人,但他手足无措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快闪开,郎中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就见人群中挤出另一个胖子来,两步迈到胖子身边,先是按住胖子的脖子,然后又开始解开胖子的衣服。我头次遇到这种事情,虽然一地的血挺让我害怕,但是好奇心终究压倒了恐惧,我畏缩在人群前面,不时探着头看着郎中给胖子治疗。这时,总算有明白人说话了:这个胖子肚子上长了个瘤子,平日也不打紧,今天不知怎么走路跌了一跤,刚好把瘤子给撞破了,这血就流了出来。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原来瘤子破了能出这么多血,真吓人。

    不一会儿,郎中对胖子家人说:“快,去找辆车来,这血出得太快了,我扎不住,得赶紧送到城里去。”胖子家人答应了一声,赶紧就跑出去找车,我跟着他的身影一抬头,看见人群中有一个光头,八宝和尚! “二师兄!”我叫了一声,绕过胖子,溜到他面前,拉着他的袖子说,“你怎么在这里!快,你能救救他吗?”

    八宝和尚见是我,就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小善财,好久没见,你也来了。”

     “快,二师兄,用你的如意袋,从里面摸出药来给他医治。”我急切切地说。

    八宝和尚听了我的话,朝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注意到我的话,就赶紧说:“有郎中在,不要紧,我还有事,下次见吧。”说完,就要抽身离开。 我急了,赶紧去拉他,谁知他力气真大,我一把竟未拉住,又伸一把手,恰好抓住他的如意袋,这把扯住了。

    八宝和尚转过身,见我坚决地拉住了他,便和声道:“小善财,放手吧,他不要紧的,有郎中在。”

     “不行,你要救救他!”我干脆抱住了八宝和尚,“用你的如意袋,里面不是什么都有吗?”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我们,戏谑说:“八宝和尚,你的口袋不是什么都能摸出来吗?摸个药出来吧。”接着,又有人跟着起哄:“八宝和尚,摸个药!” “摸个药,救人!”人们纷纷喊起来了。

    就连郎中也投来期盼的目光。八宝和尚左看看,右看看,一脸为难的样子。不知是谁推了八宝和尚一把,他踉跄了两步,站在了胖子面前,我眼看着胖子的肚子一起一伏越来越慢,又叫一声:“快呀!”

    八宝和尚看着我,似乎不忍心拒绝一个孩子的请求。他温和地点了点头,把如意袋从腰上摘了下来,解开一个小洞,将手探进去,不一会儿,摸出一副膏药来。

     “狗皮膏药吗?”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轰的一声笑了起来。我涨红了脸,很替八宝和尚不平,但心里也多少有些失望,这如意袋里什么都有,为什么偏偏拿出一副膏药?

    八宝和尚不多说话,蹲下身去,不顾郎中异样的眼神,揭开膏药,按在了胖子的肚子上,过了好一会儿,八宝和尚才抬起手,那膏药已牢牢地贴在胖子的肚子上,跟着胖子的肚子一起一伏。人们不再笑了,都屏住气息看着胖子的肚子,生怕错过什么。但胖子除了肚子仍然是一起一伏的,没什么变化,地上的血已经干了一些了,人们等了一会儿,发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时,胖子家人把车找来了,招呼着几个力壮的人帮忙把胖子抬上了车,郎中也跟着上了车,奔城里去了。人们见没了热闹,就慢慢散开了,我跟着车跑了几步,再回过头来,就不见了八宝和尚,去镇子上和“口味七”看看,也没有。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不痛快,总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要是八宝和尚从如意袋里掏出一枚金丹,然后口中念声“南无南无”,再给那胖子和水服下,最后胖子拍拍肚子从地上爬了起来,捧着八宝和尚直叫“恩公”,那该有多好!

     后来腊月里我去镇子上买年货,中午在面馆吃饭的时候听到了关于胖子的消息,那胖子最终得救了。据说送到城里的时候胖子就已经清醒过来了,等大夫把八宝和尚的膏药往下一揭,就只看见一块儿疤,血都结痂了,一点儿事儿没有。胖子从床上起来一坐:“哎,我这是在哪儿啊?”讲到胖子说话的时候,那人还学着样子把眼睛一瞪,左右转转头,惟妙惟肖的,把听的人都逗乐了。

     第二年秋收过后,我又去找八宝和尚玩,发现都还是老样子:行人和往常一样在摊子上挑拣着物件,他和往常一样从如意袋里摸个鸡蛋、红薯什么的,什么都没变。 我凑过去对他说:“二师兄,你的膏药真厉害,救了人一命。” 八宝和尚笑笑说:“小善财,我就说他不要紧吧?有没有膏药都不要紧的。”说着,他伸手探进如意袋,摸出几粒糖豆来给我。 这就是八宝和尚的故事,一个真诚、善良又老实的和尚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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