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四到北**院照顾姥姥。姥姥肝硬化这几年,失代偿期,腹水、食管胃底静脉曲张破裂,反复出血,尤其是今年 下半年,基本是在家一周,住院半个月的频率反复入院,经常是三更半夜吐血后送到**医院。这次在北**院抢救室已经住了三天。
做完核磁,已经在医院守了两夜的大舅回家了,下午三点四十,进抢救室送之前在**的胃镜报告,三个医生几个护士正围在姥姥床边,觉得不对赶紧过去,姥姥赤身裸体,浑身发抖,不能呼吸,却一眼看到了我,冲我大喊:“雷雷,问问大夫,还能活的了活不了。”
医生告诉我是补液引发的心衰,这几天没吃没喝又贫血,必须要补液,但是又比较虚弱,心脏难以承受,现在情况很危险,大夫给姥姥上了面罩式呼吸机。
越发觉得严重,赶紧给家里打电话。二舅、舅妈从老家赶到医院,家里已经在准备后事。从抢救室和医生谈完,舅舅坐在椅子上就开始掉眼泪,几个妹妹陆续赶来,无能为力,都在大厅掉泪,二舅、舅妈留在急救中心大厅。
次日一早,舅舅打电话,姥姥挺过一夜,早晨顺利摘掉呼吸机,但是出血还是止不住,大夫说还有机会,可以手术,但是手术也很危险。舅舅听从医生建议,马上缴费准备手术。
赶到医院姥姥精神尚可。姥姥说从来没有像昨晚那样痛苦,摸摸自己“脉也弱了,心跳也慢了”自己肯定不行了,怕舅舅离开医院,不知是怎样和护士比划沟通,要了纸笔,又是怎样的颤颤巍巍的写下了纸条,让护士递交给在大厅等待的舅舅。姥姥没上过学,不认识几个字,舅舅名字中最后一个字,姥姥写了几次也写不出。
住院风波我笑着告诉姥姥,睡一觉手术就做完了,就能根治了,让她放心进手术室,心里却知道手术很危险,很有可能麻醉都过不了。手术是微创,姥姥十点多进去,下午一点半左右出来,麻醉没醒,气管插管,双目紧闭,脸色灰白。
等到探视时间,换上隔离衣进入ICU,俯下身,抚摸她的白发,轻轻在她耳边叫了十多声,护士过来拍了拍,姥姥睁开了眼睛。配合护士动动手,脚,嘴里插管不能说话,趴在耳边告诉她,已经做完手术,很好,监护室这里面不让陪床,我们都在病房外边等,姥姥很平静,大概三四分钟,姥姥又睡着了。担心姥姥醒了找不到亲人,特意跟护士说,姥姥醒了后,请她和姥姥说说话,告诉她我们都在外边。当晚俩妹妹在监护病房的楼梯间守了一夜。
周六晚上,妈妈从医院回来,告诉我姥姥“像换了个人似的”,完全疯了,对她说什么也没反应,眼睛直勾勾,咬嘴里的管子,手脚乱踹,踢床,大夫打了镇静剂……
周日,妹妹和舅舅去看,依旧如此。已经拔了气管,可以说话了,姥姥大喊“都走,走晚了一个都走不了”并夹杂许多来自田间地头的谩骂。我担心是术后的肝性脑病,舅妈说不会这麽快,可能是麻药、镇静剂等原因,又猜测难道在监护室看到了啥?......
周一,依旧如此。每次探视,姥姥就谩骂,失控,砸床。
周二,医生通知可以出监护室,一直担心姥姥依旧发疯,骂人,并没有,只是语气生硬决绝,说,不稀罕我们,让我们走。
从监护室回到病房,护士问,老太太,认识这是谁吗?姥姥说,外甥孙女,叫什么,雷雷,多大了?这我不知道,您多大了?姥姥大概认为护士的问题是瞧不起她,眼珠一翻, 82。
看上去一切正常的很啊,哪有骂人?哪有发疯??
等护士走后,姥姥马上告诉舅舅,之前的病房,怎样怎样不好,把她当个疯子一样对待,手脚都捆住,我二舅笑着问,合着在监护室还受了虐待,打您没?姥姥说,那倒没有。
晚上陪床,正是平安夜,舅舅几次打电话问我,姥姥又说胡话没?没有啊,用家乡话,“明白的很”。姥姥看上去很正常,见到手术医生第一句话,是问大夫能不能吃个西红柿?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让我掏西红柿瓤给她吃,还想吃“烫面饺子,白菜馅,放点肉,软乎乎的”......
一直和姥姥聊天,才知道了姥姥在监护室发疯谩骂的原因。
姥姥说,自己活了82岁,没见过病房不让家属进的,除了医生护士,连个“探亲的”都没有,她就开始“怀疑”了。姥姥说,以前在**住院,那护士服务态度可好了,见到姥姥都说,绣花的奶奶又来了,这里一人一间屋,手脚都捆住,稍微一动就大声嚷她,不让她动(束缚治疗,手术后意识不清,怕碰到身上的各种仪器管子,听说真有病人自己把嘴里插的气管从喉咙生生拽出来浑身血淋淋);护士用矿泉水兑药,(我猜测可能是氧气);姥姥说,他们把用过的针管针头胶布从垃圾桶挑出来,(猜测是对医疗垃圾分类处理);姥姥说,现在东西都是一次性的,她们把用过的管子拿桶泡完继续给我用……这个“继续用”我没猜到是什么,但确实有很多材料设施并不是一次性的,消过毒是可以重复使用的,比如胃镜检查。姥姥说,里面的人长得歪瓜裂枣,手黑黢黢又粗糙,“一看就是农民,不是有工作的人。”……这个我真解释不通,我看护士挺漂亮啊……
试想任何一个人,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手脚都被束缚,不能动,身上各种针头、管子,不能说话不能表达,只能眨眼,见不到一个亲人,熟人,进出的只有医生护士,没有时间概念,只知道自己“脖子火辣辣的疼”,不奔溃才怪,而且姥姥经过麻醉,完全不记得自己做手术,家人来的时候情绪过于激动,镇静剂更加影响记忆,况且监护室里都是重症,里面的医生护士不可能去和患者聊天,姥姥耳朵聋,护士跟她解释,她也听不懂,听不见,所以,姥姥至始至终不知道自己做过手术。
最终,姥姥通过丰富的联想,给监护室里的这一切做出了自己的解释.......一个被下台的"大官儿",出于不满,组织了一个团伙专门整治人,里面的医生护士都是他的亲信,否则怎么敢如此胆大妄为,针头针管反复用,拿矿泉水兑药,把人捆起来......这误会!!!
沟通,真的是太重要了。。
所以,每次家属进去探望,姥姥都情绪失控,谩骂、砸床,让我们走,骂我们,因为她怕医院把我们“也害了”;大家怕姥姥激动,进去几分钟就出来,或被骂出来,彼此更加更加不能理解沟通;每次亲属走后,被捆在床上的姥姥都在为孩子们担心,“是回家了,还是被扣下做人质.......”
坚强倔强的姥姥气愤的咬嘴里的气管,牙齿都磕掉了半颗。
所以,她恨透了里面的医生护士,姥姥说,“”只要他们一往我床边靠近,我就把头一扭,把眼一闭”
为啥闭眼啊?
“不想看他们”
姥姥,人家在救您的命。
经过一番开导解释,姥姥终于知道自己的亲眼所见,全是一场误会,我们也都知道,姥姥的发疯,也是误会。
回到病房第一夜,开着病床的小灯给姥姥按摩,按到脚,姥姥说起我3、4岁在高烧昏厥,二姨抱着我大哭,赤脚医生给我扎针,人中,手指头,我都没反应,大夫说“扎脚心再不醒就活不了啦”......说起我小时候皮肤黑,但是嘴很甜,又懂事,妈妈接我回家过年,大我十岁的舅舅舍不得我走,哇哇大哭,我就跟妈妈说,不走了,小舅舅眼都哭红了.....这些好几十年前的记忆,一点也没忘.....姥姥前半夜还失眠,后半夜终于睡着了,睡得特别香,她在监护室惊恐担心,根本不敢也不能睡觉。
姥姥是舅舅捧在手心的大宝贝,前两年开车带姥姥一起去新疆旅游,走到哪里,都是轮椅推,遇到台阶自己背,及其孝顺。但是对于治疗及其各种突发情况 ,舅舅从来都是说“听大夫的”。
病房继续治疗了三天,姥姥的指标虽然没有正常,但已经可以出院。医生护士的全力救治,姥姥自己坚强的意志,亲人们的爱,让她又挺过了凶险、痛苦的一关。
这几天,抢救室,监护室,病房,十几天,十几万,舅舅毫不迟疑。挣钱能力是一方面,孝顺又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孩子对母亲的爱,就算是个大人,也需要有妈妈的疼爱。
我坚强漂亮的姥姥,又回来了!
住院风波昨天在家看电视,体育频道乒乓球赛,姥姥说,"小日本还挺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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