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的皖北农村，还是很热闹的，在外的人们纷纷返回村子里拜祭逝去的亲人和祖先，农田里的连绵起伏的坟头围满了人们，有的坟头上面插满了鲜花，有的就是孤零零的一两朵，有的就是孤零零的一座坟，坟下散落着一堆燃尽的冥纸，这也保不准是逝者亲属让邻居替他们烧的，因为村里的很多家庭是举家外迁了，有的在城里买了房，有的是打工没有空闲，祭祀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遗忘或者奢侈，燃尽的冥纸风吹的四处乱窜，像是无家可归的魂魄，在皖北土葬还是很盛行的，虽然殡葬改革已经几十年了，土葬起坟的风俗依旧如此，当然死后还是要火化的，然后在装进棺材埋进土里。
谭张村北面有一处坟地，这块土地布满了柳树，刚到春天，绿油油柳树的散落在各个坟头之间，虽然是块坟地，确显得生机盎然，这处坟地大大小小有一百多座坟，这是块风水宝地，能在这里下葬的都是村里有名望的人家或者有钱有势的人家买下来的，村南头也有一处坟地，这块坟地只有寥寥十几个坟，埋的基本是外来人口，或者不被家族承认的人，坟地还是比较荒凉的，杂草丛生，坟头上土旧的有些发黑，周边都是枯树叶散落，根本找不到进去的路，外来人口有的是上个世纪从山西逃难过来的人家，也有是入赘的外来户，人死了之后，有的亲人联系不上或者联系上了很少过来。
只有谭木娃的坟前还算干净，坟前摆放了很多香蕉，估计有六七把，一个妇人跪在坟前，不停的哭泣，边哭边说：“木娃，娘知道你爱吃香蕉，你在下面多吃点，娘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这个妇人就是谭木娃的妈妈，四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也就是三十出头，别看这个女人表面光鲜，背后也有很多辛酸和糟糠，甚至可以说她是一个命苦且坚强的女人，其实谭木娃的应该埋在村北头的，因为他妈妈的缘由，只能埋在了村南头，当然谭张村不止这两处坟地，村外的农田散落的四处都是。
在97年香港回归的时期谭张村里的很多人年轻人陆续外出打工，就留下老人和孩子守着几间低矮的瓦房和几亩田，谭张村有三百多口人，在皖北农村，这样人口数量，算不上大村，在村里都是姓谭和张的，一个村里的人外出务工也是要有人带出，谭张村的外出打工风，就是一个女人吹起来，这个女人就是谭木娃的娘——杨柳枝。
二十多年前，杨柳枝在曹集镇的十里八庄是出了名的好看，二十出头，长相甜美，一对大辫子，更喜人的是她那一双勾魂的眼睛，哪个男人看上一眼都会神魂颠倒，眼看到了出嫁的年龄，上门说亲的都把门槛都踏破了，经常有小伙子在村头，屋前屋后逗留张望，许多家庭条件的好的人家她没有看上，就连周边几个村支书的儿子也没瞧在眼里，而她偏偏看中了谭张村的一个小伙子谭长安，谭长安一家兄弟三个，家里还算比较穷的，所以长安小时候就跟着修鞋的师傅学习修鞋，杨柳枝能嫁给谭长安，完全是阴差阳错，甚至是一次偶然。
那是一天傍晚，谭长安被同村的谭聪和张坤拉着来到杨庙村口，准备去找杨柳枝玩耍，谭聪和张坤都很喜欢杨柳枝，又是初中同班同学，原本就认识，三个之间有些扯不清的关系。
话说谭聪明家里是在镇上开商店的，在九几年镇上开店的人家算是富裕家庭，而张坤的爸爸是谭张村村主任，虽然几年前因为贪污公粮被开除了职务，在村里也是说一不二，又做起了收购粮食的买卖，在整个县里也算得上有钱人，谭聪和张坤围着杨柳枝，七嘴八舌的说着。
“柳枝，明个我们一起赶集去，俺爹进了山东的方便面，明天我拿给你吃”，谭聪一边说一边嘿嘿的笑着。
张坤紧接着说：“镇上有什么好玩的，我带你去城里玩，西关开了一家羊肉火锅店，明天我带你去吃”。
此时杨柳枝爱搭不理的听他们说，应付的说好好好。
不远处的树下面谭长安蹲在那里，手里拿着树枝在地上划拉着玩，完全不在意他们三人。
杨柳枝低头侧望，看到他穿的一双破旧的布鞋，还是泡沫的鞋底，然后她又看到谭聪和张坤都穿着白球鞋，杨柳枝抿了一下嘴巴，勾人的眼睛上下动了动，问道：“那个人是谁？”。
“他呀，俺村的谭长安”，张坤很随意的回应了一声，然后又说道：“对了，他会修鞋，你家有鞋要修不？”。
“修鞋？那么小就会修鞋，你把他叫过来”，杨柳枝有点不相信。
“长安，长安，过来！”张坤扯着嗓子把谭长安喊了过来。
谭长安低着头走了过来，不敢看杨柳枝一眼，对着谭聪和张坤轻声问道：“你们两个，有啥事？”。
“没啥事，柳枝不相信你会修鞋？你赶紧和她说说”，谭聪命令式问道。
谭长安撇了杨柳枝一眼，问道：“啥样的鞋坏了？布鞋、球鞋还是皮鞋？”。
杨柳枝对于谭长安的不屑还是挺生气的，想自己长的那么漂亮，瞎子都会偷偷看上一眼，他倒好硬生生的瞥一眼，杨柳枝就想戏弄他一下，直接把脚上的凉鞋脱了下来，仍给了长安，说道：“我的凉鞋坏了，你看能不能修好”。
谭长安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说6道：“这好弄，只是我没带工具，改天再修吧”。
“不，不行，就今天，你带回去修，修好给我明早还在这个地方送给我，修不好别给我了！”，杨柳枝狠狠丢下一句话，手里领着另外一只凉鞋，光着脚丫子跑回家去了，屁股在三个男人眼前一扭一扭的消失了。
谭聪和张坤两个人被搞的云里雾里，没弄清楚啥情况，两个人就开始抢谭长安手里的鞋。
互相争执说：“这是俺媳妇的鞋”，“这是俺媳妇的鞋”，“俺媳妇”“俺媳妇”，两个人差点吵起来。
“谁媳妇谁修去，我正不想修”，谭长安甩手丢下凉鞋就走了。
谭聪和张坤心想自己也不会修啊，修不好回头杨柳枝会生气，于是两个人抬着凉鞋追着长安说：“别啊，长安，这个还得你来修”。
谭长安回到家里，耐心检查着凉鞋的每个部位，以前的女凉鞋都是带鞋襻的，鞋底和鞋襻都是钉子连起来的，谭长安拿来修鞋针线和鞋襻补丁，不一会将凉鞋修好了，并且在凉鞋修补处缝了一朵花，谭长安对着修好的凉鞋看了好大一会，朦胧中看到了杨柳枝的眼睛，那双勾人的眼睛，谭长安也是受不了女人的美，尤其是这样的女人，毕竟正值青春期，多多少少有些心潮澎湃吧。
第二天谭长安拎着修好的凉鞋一路小跑的往约好的地方奔去，他明显的十分开心，但又时而低落，她心想自己也许只是别人的笑柄，没有人会把一个修鞋的人放在心上，谭长安远远望去看到一个女子席地而坐在一棵大柳树下，他本来安静的心一下激动了起来，心跳的速度完全跟不上自己的大脑反应。
“你过来啊，傻傻的站在那弄啥？”，杨柳枝大声招呼他过来。
本来憨厚的谭长安像一个受宠若惊的孩子，满脸开心的跑到杨柳枝面前。
“你啥时候到的？”谭长安低头站立在杨柳枝面前问道。
“我是个讲信用的人，让你帮忙修鞋，肯定要先到咯？”，杨柳枝一边摆弄自己的辫子，一边说。
“你，咋……”，谭长安指着杨柳枝的脚欲言又止。
“咋啦，是不是要问我怎么光着脚呢？”杨柳枝直接过话来说道。
“嗯，嗯，咋啦，鞋呢？”，谭长安继续问道。
杨柳枝一双细嫩的脚摆在草地上，让谭长安不敢直视，可是他忍不住瞄上几眼，这双女人的脚白白嫩嫩，瘦而无骨，在绿油油的草地上，像一对洁白无瑕的玉，晶莹剔透。
“想看就看，还偷偷瞄个啥？”杨柳枝一边说一边笑嘻嘻。
谭长安低下头不说话。
“修好了，拿来我穿上合脚不，不合脚你再拿回去重新修”，杨柳枝伸手向他要鞋。
其实这是杨柳枝最喜欢的一双鞋，这也是她唯一的一双塑料凉鞋，粉红色的鞋襻上镶着一只绿色的蝴蝶，鞋襻坏了之后，她有几次在学校里被同学笑话，于是她回到家中狠狠的将凉鞋甩在的一边，没有打算再穿起，她对这双凉鞋是又恨又爱，如今谭长安居然给她修好了，而且修的那么漂亮，杨柳枝感觉谭长安这个人确实有点能耐，不由得有些仰慕这个男孩。
杨柳枝压制住激动的心情说：“不错嘛！挺好，你还真有两下子”。
“嘿嘿，过奖过奖，这对我来说手到擒来”，谭长安对于杨柳枝的夸赞显得害羞起来。
杨柳枝看到这个男人被夸赞依然那么谦虚，和谭聪明和张坤相比之下，谭长安确实很勤奋务实，给人一种安全感。
“来，坐下吧！”，杨柳枝拉着谭长安的衣袖。
谭长安不好意思的靠着杨柳枝席地而坐。
“你毕业后还继续读书吗？”杨柳枝突然问起。
“我啊，不了，家里穷，我要去深圳打工，挣钱盖房子，娶媳妇”，谭长安毫不顾忌的吐露自己的计划。
“娶媳妇，想去啥样的媳妇？”，杨柳枝哟捂嘴笑起来。
谭长安对于她的问题一下懵了，“这个，这个……，还没想过呢”，显然紧张的又结巴起来。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深圳啊？”杨柳枝继续问道。
“等收了麦子，播了种就出去，你呢？你要出去读书的吧？”，他反问起杨柳枝。
杨柳枝一阵沉默，陷入悲凉的情绪当中。
“对不是，好像我不该问这样的问题”，谭长安看到她伤感许多。
“没有，没有，这不怪你”，杨柳枝继续说道：“家里条件不好，没钱继续读书了，爸妈不会让我出去打工的，他们正着急把我嫁出去呢！”，说到这里，杨柳枝更加悲伤之余更多的是无奈。
“为啥？趁着年轻，我们应该出去闯闯，你宝爸妈没有权利决定你的终身大事”，谭长安说道这里显然有些过份激动。
杨柳枝静静听他说着，他看到杨柳枝望着自己，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找个好人家嫁了也不错，享福着呢！”。
“去，你真讨厌”，杨柳枝推了谭长安一把，站起来就往家的方向跑去。
“明天还来这里，树下给留纸条”，杨柳枝笑呵呵的回头说。
谭长安望着杨柳枝奔跑的背影，看着她一扭一扭的屁股站在原地傻傻的笑。
2
“长安，长安”，张坤在谭长安家门口喊着。
“张坤，啥事啊”。
“你出来，出来”，张坤摆手示意他出来说话。
张坤贴近长安小心问道：“那个，鞋，修好了没？”
“修好了”
“拿来给我”
“已经送过去了”
“啊，谁送过去，是不是谭聪明那小子，我就知道是那小子”，张坤气的一拍大腿。
“不是，我送过去的”，谭长安解释说。
“哦，你送的，那就好那就好”，张坤听到不是谭聪明那小子，一下放心了。
“长安，我还有急事，回头再聊啊”，张坤骑上摩托车出村去了。
不知为何，谭长安心里却生一丝恐惧，随后骑上自行车尾随其后，出村后他看到张坤已经离他很远，他看到张坤朝着杨杜庄村的方向驶去，杨杜庄就是杨柳枝的村子，长安心想张坤肯定是和柳枝约好的。
长安站在村口，前面是大片农田，炙热的太阳烤的地面发烫，玉米已经长的老高，他停了下来，眉头紧锁，满脸忧愁，犹豫是不是跟上去，他的内心里是有些许胆怯的，心想跟上去又能做什么呢？
谭长安忽然想到昨天杨柳枝给他说的留纸条，他满眼放光，嘴角露出一丝美意，急忙跳上自行车，使劲的蹬着。
谭长安来到大柳树下，爬开一块石头，里面有一张纸条，抖一抖上面的尘土，急忙打开：
谢谢你帮我修鞋，鞋子修的很漂亮，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双鞋子。
昨晚我想了很久，你说的没错，我自己的人生我自己做主，谁也不能决定，我也向往城市，可是要走出农村谈何容易呢？你很能干，也能吃苦，以后到了深圳肯定会有一翻作为，我很羡慕你，只是我的人生还轮到自己做主的时候，我祝福你，你也祝福我吧！
谭长安瘫坐在地上，重复着默读着杨柳枝写给他的信，本来收到女孩子的信的那种欣喜若狂的心情丝毫不存在了，他忽然忧愁起来，而心中泛起怜悯之心让他眼角闪闪发光，他无精打采的站了起来，推起自行车在杨杜庄村后转悠，显然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这样？
正当他无精打采的时候，忽然听到不远处的废弃一户人家传来大叫声，这声音很熟悉，谭长安忽然掉头跑了过去，房子是一处土胚屋，围墙已经破旧不堪，秃废的矮矮的，一步就可以跨过去，原来的大叫声居然消失了，他轻轻走近屋里，隐隐约约间听到有人再说话，这不是张坤和杨柳枝吗？谭长安正要推门而入，此时他听到两人之间的谈话，停止了自己的冲动。
“你不要乱来，我早晚是你的，”，杨柳枝语气带着哀求。
“柳枝，我喜欢你很久了，我们的婚事也八九不离十了，你早晚要嫁给我的，今天就随了我吧”，张坤乞求着，像一个三天没有吃奶的娃儿，奶声奶气的说着。
“昨晚个才说咱们的事，成不成还要我点头呢？你要这样硬来，我回头就给爸妈说不答应这婚事”，杨柳枝口气开始强硬起来。
张坤听到杨柳枝这样说，愣了半响没有说话。
“不行，今天你必须从了我，这样咱们的婚事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张坤说着又开始动起手来。
杨柳枝双手护着自己的衣服，也不敢拼命反抗，因为她心里清楚不可以再大声，村里的人知道了，以后就没法做人了，张坤扒开了她的上身衣服露出了双肩，一边扒一边说着：“柳枝，你的肩膀好滑啊”，紧接着他继续往下脱，柳枝一声大叫后，忽然门被推开了，谭长安冲了进来，张坤侧身惊讶的看到是谭长安，杨柳枝则趁机掩盖住袒露出的上半身。
“你小子怎么来了？”张坤怒斥他。
“你在干啥，这样做是犯法的，你起开”，谭长安虽然愤怒，但是他碍于他家的视力，并不敢对其太过分。
“你想干啥，你个修鞋的吃了熊心豹子胆啦，再说柳枝是我媳妇，我想干啥干啥，你个鳖孙给我滚出去！”张坤开始对长安骂骂嘞嘞。
“长安，你把他打跑，我不是他媳妇”，杨柳枝央求着长安。
“柳枝说啥呢，我们才是两口子”，然后张坤又对着谭长安说：“长安，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你记住你家还欠我家二百多块钱呢！，你给我出去”。
本来怒气冲冲的谭长安好像被张坤的话给镇住了，他自己心想他们以后早晚是夫妻的，我一个人也管不了这样的事情，他看着满脸泪水的柳枝，无奈的低头走出了屋里。
“给我把门关上！”张坤一声呵斥。
谭长安然后关闭两扇破旧的木门，“长安，长安，你别走啊”，屋内杨柳枝的大喊刺痛着他的耳朵。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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