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玉薄荷

水玉薄荷，图文无关

《山海经》说，丹山出焉，东南流注于洛水，其中多水玉。

当被小姑娘薄荷问到为何来到这洛水边岸时，书生是如此回答的。言外之意，就是他要找水玉。

可是小姑娘薄荷没有注意书生有些虚心地摸了摸鼻子，她没读过《山海经》，不知道其中“多水玉”的地方有好几处。她只知道《山海经》是本很厉害的书，所以她单纯地相信了。

小姑娘薄荷允许了书生在洛水边岸定居。

书生对这位自称洛水之主的小姑娘千恩万谢，也没有注意到她有些心虚地咬手指，当即选了一块干燥的近岸之地，着手建茅草屋。

在小姑娘薄荷的指示下，他在东树林吭哧吭哧锯了一上午的树，又吭哧吭哧搬了一下午，在洛水边岸堆了四根木头。

然后在夕阳红霞下躺着木头睡着了。

所以说，书生的体力就是差。看了书生一天的小姑娘薄荷扒拉在一块石头后，耷拉着眼皮想。

可是她很快又精神抖擞了。

在盛满光辉的月儿缓缓升上苍蓝色天幕的时候。

月纱皎洁，光华流转，像春水一样注入薄荷的眼，不知不觉，神思渐清明起来了，身体各处都仿佛在发生微妙的变化，她长久地望着，望着，呼吸也变得缓慢而深长……

不多时，小姑娘薄荷不见了，成为大姑娘薄荷。

薄荷是一只精怪。

在这个望月之夜，她开灵了——就像人类成年，修行迈上了一个全新的台阶，人类形态因此也随之改变。

如果伯父知道她在这个重要时刻还放生人进来，肯定会骂惨她的。薄荷望着夜光下莹莹的洛水里，自己没那么肉嘟嘟了的、人类成熟女子模样的脸庞，有些悻悻然地想。

不过更多的是欣悦。

她长大了，不仅是形态上，法力也会不再受到伯父的封印的影响，可以随自己的意愿运用，虽然也不能很熟练。

对着躺卧的书生随手一弹指，一个茅草屋就“啵”的一声出现了，笼罩住书生。薄荷蹦进屋里瞅了瞅，书生依旧在四根木头上睡得香甜，她很满意。

可是也许少了月光的照耀，他有些不安了，就要醒过来的样子。

这么短时间建起了一座小屋子，岂不让人生疑？薄荷忽而聪明起来了，想了想，对书生也施了一个小法术。

因此书生一觉睡到大天亮，而后果然问起。

小姑娘薄荷咬咬手指，说，我……我家仆人连夜为你盖的。

书生信了。

薄荷却忘了，人类是不会一夜长大的，而书生没有问。

书生只是勤勤恳恳地把四根木头布置为床，然后就如自己所说那样，兢兢业业地去能去的洛水河滩寻水玉。

成为大姑娘的薄荷仍然偷偷摸摸地看着。

她很好奇，对这个充满烟火气息的人类。

寻玉是一——薄荷完全不能理解书生说的“城中人慕水玉，水玉能卖钱，钱能让我上京赶考”；看书是二——除了寻玉，书生还经常“温故而知新”；烧火烤鱼煮野菜汤是三——也是薄荷觉得最有趣的事，她真是喜欢那暖乎乎又香喷喷的气息。

于是日子就这样在观察书生的过程中快乐地过去。

直到一个月后，伯父回来。

伯父是薄荷唯一的亲人，也是她最喜欢的——精，可当她兴高采烈地要给他介绍书生的时候，他却二话不说，追着书生就开打。

薄荷很生气。

她认为伯父是对她过度保护，不认同她的成长。

却不知道，原来书生不是书生，是捉妖师。

在薄荷观察他的时候，他也在观察这个不谙世事的小精怪。他每天都出去寻一堆水玉回来，似乎都不满足，是因为他知道，那块他最想要的水玉，就在身边。

一只吐纳天地灵气千年，开了灵的水玉，薄荷。

其实开灵这么重要，需要有人在旁护法的时刻，伯父怎么会忘记，云游到快活未归呢——先前薄荷如此揣测。

只是他归不了。

这是一场谋划已久的“猎宝”行动，开灵未久的水玉，能洞心绪，化戾气，将日月灵气收纳，再化为他们的拥有者所用，对于一个想要光大门楣的捉妖门来说，再适合不过了。

而正好这么巧，门派的不远处即是洛水，而洛水又是一大盛产水玉之地。

可惜的是，好不容易调查到的那只即将开灵的水玉身边，却有只难缠的万年老玉守着。

幸运的是，万年老玉会定时外出云游，到时只要设下陷阱，暂时困住万年老玉一阵，再派出本门能力最强的大弟子，那么一只刚开灵，法力还不能运用自如的水玉就手到擒来了……

只是他们还没有将刚开灵的水玉捉走，万年老玉就逃脱了。

此夜，最难将息。

月下，一个名唤薄荷的及笄少女模样的水玉精，嘴唇是苍白近乎透明的，尽管她再怎么颤抖着喊，不，我不相信。

理智也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其实，她从来都很聪明，即使在开灵以前，模样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可是她仍然不愿意相信，她被某样东西迷住了眼，从初看见那个人开始，从差一步成为及笄少女的时候，就开始了。

那时，选择性忽略了很多东西。

现在，她也执迷不悟。

其实，他也一样。

无疑是前途光明的，如果将薄荷带回去。

有无数次机会，在相对的实力差别面前——一个捉过无数只大妖小妖的捉妖师，和一个未曾对他恶意相向，不肆杀戮的单纯的水玉。

可是他放弃了。

他发现了自己对这个“不谙世事”的小精怪的别样的情愫。

他觉得累了，对杀伐，对“前途”。

他喜欢这样的生活，被一个可爱的姑娘偷偷地注视着，做些闲散的事，仿佛一个真正的书生，仿佛魏晋名士，而不必为凡间名利、争夺掌门之位而烦扰。

他想保护那可爱的小精怪，尽管知道会有很多阻力。

他的迟迟未归引起了捉妖门的怀疑，他们派精锐来协助、督察，那时，他就想方设法让薄荷变成为一块触手生温的水玉——作为一个成功的捉妖师，他有的是方法——藏好，然后光明正大地背叛。

他从谋夺，变成了保护。

捉妖门在他这里折损了不少力量，所以薄荷的伯父才能那么快回来，即使也是伤痕累累。

可是逃脱了那里，再想捉回，就没那么容易了。

或者说，难如登天。

所以，他们的目光应该暂时不会回到水玉身上，而他这个因为有能耐所以很危险的叛徒，就要专心的逃命了。

虽然在捉妖门里他单个算得上是最强，但众人拾柴火焰高，对抗一个组织，还是很要命的。

悬崖上风很大，他几乎是血衣的白衣布袍已经破破烂烂了，仅剩的完整的衣袂便猎猎作响。

倒是没什么恐惧，甚至没有丝毫慌张，在他决定不伤害薄荷的那天起，就预料到了如此结局了。

只是，有点遗憾。

那个姑娘，他要来世才能遇见了，不知那时她是否会认得他，他在饮了孟婆汤后又是否对她残留情思。

那些梦想中的生活，也要来世才有机会了，当然，如果真的有来世的话……

大师兄，对不起了。发声的是曾经的二师弟，他打断了他的沉思，阴鸷的目光里却丝毫见不到抱歉，那里只有渴望。

渴望他的死，渴望掌门之位。

于是他还觉得有点不甘了。

不甘死于此等小人手里。

因此当那阴冷的剑锋将至时，他向后飞跃着倒退，纵身投入悬崖之外，深渊之中，他思量了有一会儿，他记得下面不是洛水，不会被薄荷所见——

很显然，他记错了。

还没来得及下坠，一道温柔而纤细的力量就不那么稳地兜住了他，然后一道沉稳的劲力落到地面上，险些将刚着陆的他震飞。

而前头的七个捉妖门的弟子都惊呼着向他们身后也有段距离的树林里飞去。

薄荷的伯父一直带着二人到洛水的另一端。

哎呦呵，可累死老头子了。明明是中年人相貌，薄荷的伯父却自称老头子，让人觉着好笑。

不过书生自然不敢笑，待喘息甫定，便对中年人行了一个江湖人的礼，拱手道，多谢前辈搭救，不过……你们怎么会来？

他又看了一眼垂着头、显见羞涩的姑娘。

中年人于是对他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模样，肃着容，嘟囔道“你以为我想救”，就有些愤愤地走开，更有些好笑了。

而他只是欢喜地看着悄悄抬起脑袋，两颊飞了红晕的姑娘。

薄荷想，她要不要假装不知道？在他面前，她始终很笨拙。

她最终先开口，咬咬手指，声如蚊呐，你，嗯，你……什么时候去进京赶考哪？

洛水有水汽蒸腾，微暖。

书生愣了愣，良久，才微微一笑，配合道，不去了，哪里都不去了，没有意思，考中状元也没意思——

什么都没有和你一起烤鱼煮野菜汤有意思。

【全文完】

注：①水玉，其实就是水晶。

②精怪和捉妖师的各种设定纯属瞎编。

③为一个生日的朋友而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