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提起描写故乡的诗句,那是李白的《静夜思》中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是王维《杂诗》中的“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是杜甫的《月夜忆舍弟》“露从今夜白,也是故乡明。”
但今天要说的故乡是鲁迅先生的《故乡》,这篇文章,在中学的语文课本中出现过,文章没有像古代诗人对故乡的那种“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也没有乡愁,更没有闲情逸致。它反映的是旧社会的人们的愚昧、深入骨子里的奴性和阶级性。
下面,我们一起看看毕飞宇教授是如何解读《故乡》的。
一、看文章的温度
文章的开头写到“我冒着严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去。”从环境的描写就让人感觉到冷,不光是身上冷,精神上也是冷的。
这要说到作家的基础体温。正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基础体温一样,每个作家也都有自己的基础体温。
巴金是基础体温最高的作家,他是滚烫的、有赤子之心的,有赤子情。
基础体温最低的是张爱玲。张爱玲太聪明了,冰雪聪明,她也就和冰雪一样冷,冷到骨子里。
最冷的作家就是鲁迅了,鲁迅的冷其实是他的克制。他太克制了,其实是很让人心疼的。但是鲁迅的幽默让鲁迅的小说充满了人间的气味。
二、看写作的背景
五四那一代的知识分子,有两个命题就是反帝、反封建。反封建一直是鲁迅的政治诉求和精神诉求的出发点。因为封建社会制度在“吃人”——它不让人做人,它逼着人心甘情愿地去做奴才。
在变革中国的大潮中,那时的作家都有一个基本的道德选择,那就是站到被侮辱与被损害的那一头。他们在批判“统治者”,反思“被侮辱”的与“被损害”的。仅仅把鲁迅定义为伟大的“战士”是极不准确的,他首先是一位伟大的启蒙者。
鲁迅是一个不肯向大众“示爱”的作家,他非常的克制,也非常的冷。鲁迅没有从众。价值和真理“不一定”在民众的那一边,同样“也不一定”在统治者那一边。他的小说告诉我们,就一对对抗的阶级而言,价值与真理绝不是非此即被的关系。
三、看人物的描写
《故乡》的故事很简单,“我”回老家搬家,把家产变卖。然后接母亲进城的故事。这个故事好的地方,是小说的人物写得好。小说中有两个典型的人物,一是杨二嫂,一是闰土。
杨二嫂是一个卖豆腐的,鲁迅给她的绰号是“豆腐西施”。这个绰号可不是一个好名称。她五十多岁,一个裹脚女人,同时性格刁、蛮、造谣、自私、贪婪。她的贪婪体现在算计上。鲁迅给她的绰号是“圆规”。这两个绰号不只是有趣,还有它内在的逻辑性,其实是发展的。
闰土,作者想到的是小时候的闰土,那时的闰土懂得雪地里捉鸟,西瓜地里用叉子刺猹,在沙滩上捡贝壳。然而见面时的闰土,两只瞳孔里是“欢喜”、“凄凉”。而且现在的闰土孩子多,负担重,脸上有的是沧桑,身上担负的是重担。
闰土见到作者时叫的是“老爷”,原本小时候称兄道弟的,一个称呼就像是一座冰山被闰土搬到了两人之间。当母亲说照旧称呼时,他还说小时候不懂事。一声“老爷”,说明了阶级性的出现,闰土的内心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才是闰土内心的真实写照,也是闰土身上奴性的写照。
四、看文章的线性
作为象征主义小说,鲁迅是极为精心设计的。文章中写了两种线性:一种是流氓性,一种是奴隶性。
流氓性在鲁迅那是一种劣根性,强的部分就是流氓性,弱的部分是奴隶性。流氓性通常伴随着奴性,奴性通常伴随着流氓性。这两部分不只是体现在两种不同的人身上,在更多的时候,它体现在同一个人的身上。
流氓性写的是杨二嫂,她是一个裹脚女人,裹脚女人与圆规之间是多么的神似。
她是功于心计的女流氓,那就是算计。这种算计,不是对物理世界的“运算”,而是人文意义上的,对他人的“暗算”,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愚昧与邪恶。
这就是鲁迅的高明之处。这是一种反讽的力量,一种强大的爆发力。
其实“圆规”一直惦记“我”家的家当,最后她干了两件事,一、明抢,抢东西;二、告密,告闰土的密。——她在灰堆里发现了一些碗碟,硬说是闰土干的。到底是谁干的?那就不好说了。
奴隶性,比较明显的是闰土。见面时的称呼又原来的“迅哥”改为“老爷”,脸上的表情是欢喜,又凄凉。闰土解释说“过去不懂事。”这种改变是潜移默化的改变,也是奴性的需求。在鲁迅的眼里,奴役文化最为黑暗的地方是它不只是让你去做奴才,而是让你心甘情愿的、自觉地选择去做奴才。
从闰土索要的器物——香炉和烛台,这个中介物,是偶像与崇拜者之间的中介。它充分表明闰土“没有坐稳奴隶”的身份,为了早一点坐稳,他要继续跪拜下去,麻木下去。
五、看文章的抒情与诗意
文章中写小时候的闰土,与闰土刚见面时的情景,描绘的画面是充满了抒情和诗意的。但是这种手法,是鲁迅精心设计的,他的用意非常的一目了然。所有的抒情和所有的诗意都在为小说的内部积蓄能量,再提速,就是为了撞击“老爷”那座冰山。这种撞击太悲伤了,太寒冷了,是文明的大灾难和大事故。
今天的分享就到这里,晚安。
第五篇,不去做,然并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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