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军一早就和叶梅一起去了医院,叶梅的腿,由于连日的劳碌,膝盖又开始疼了起来,医生说有积水,果然用针管抽出了十几管黑色的血水,然后让她住院打吊瓶。
蔡军自己也住院了,他的腿发木,走路也变得有些不太利索,病因是小脑萎缩,轻度脑梗,也建议住院输液。
只是输液而已,新农合能报销一大半,蔡军乐得在医院里呆着,能享受空调待遇,两个人被安排到同一个房间里,互相也有个照顾。
蔡雨在市里开公交车,请假只能靠与别人换班,儿媳妇在工厂上班,两个人都没时间来照顾他们,只有刚高考完的蔡豪,闲着没事干,来过一次,守在病床边,打了一下午王者荣耀,之后便再也没来。
最先知道蔡军住院的是大女儿英,她刚好在蔡军办完住院手续输液的时候打来电话,她打电话回来的目的是,小女儿六岁了,在新疆不好入学,而且这两年在新疆也不挣钱,于是准备带孩子回来上学,让蔡军帮忙联系小学。
蔡军只好告诉她自己正在住院,而且要一住院就是一个星期,要是等得及就等他出院后再询学校的事情,要是等不及就自己想想办法,蔡军并没有告知她奶奶去世的消息。英顺便提起了蔡豪考上大学的事情:“我家两个也算是考上了,”她说:“大专也是大学,都是一样的孩子,我们家还两个呢?不能给这个不给那个的,要是我哥不给我们家两个孩子钱,我也不会给豪钱的。”
“话不是这么说,”叶梅说:“那豪考的是一本,你们孩子上的是大专,我们就算给,也不能给一样的钱。”
“嗨,说一千道一万的,你跟我爸那本来也就偏心你孙子,”英说:“你们给不给都成,随你们自己的心意,我没意见,但是孩子跟孩子本身也不一样,我家小的这几个月,知道操心了,也是努力的很啊,可也就考了个300分,有啥用?就不是那块料,天生就没豪学习好。反正我哥要是不给我们两个,我也不给豪,别整天啥事都光进不出的。”
霞也打来了电话,问李玉娥的身体状况,蔡军说已经殡天了,她愣了一下说:“那天妈还说不是回光返照,看来真是啊!我奶奶终于是解脱了。”然后她问了一下蔡军关于几个孩子考学礼金的事情,“你跟我妈就坚持按照学校分等级,我姐要是不乐意就不乐意,本来就是为了鼓励孩子更努力而已,现在孩子努力不努力都要获得鼓励,成啥了?再说你都这么给?还不得把你们掏干了?”然后她说:“我姐说你跟我妈都住院了,我们这人到不了位,钱得到位啊,我转钱给你看病。”
最小的女儿华也打了电话,说要不自己回家照顾他们两个,蔡军婉拒了:“不用不用,”他说:“我跟你妈就输点液,病房旁边就是食堂,方便的很,比在家都方便,你回来也帮不上啥忙,不够路费的。”
华说:“那我给你打点钱,看病用。”
“不用,你跟你二姐给钱的话,你大姐没法做”叶梅说:“你们姐妹三个的钱,我跟你爸谁的也不要,我们就输点液,钱够用,你们几个也是各自都事多的很,孩子还得上学,我们不用你们的钱。”
一碗水端平是一个古老又新颖的话题,常用常新,多子女的人,永远时刻会面对该话题,叶梅觉得自己幸运的是她只有蔡雨一个儿子,因此无论她给蔡雨多少资源,三个女儿是没有资格提出异议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嘛,好在三个女儿也并没争抢,所以自己少了很多麻烦。但是三个女儿各自发展不同,她能做的,便是尽可能地将手里的这碗水端平了。
峰的货车接到了一个去广西拉时令水果的任务,蔡翠兰在他的车灯处系了一个红色的布条,以便祈求他出行平安,“妈,”峰不以为然地说:“你那红绳能有啥用?”
“能辟邪。”蔡翠兰说。
“靠它?!”峰一边大笑一边从屋里拿出来一个几十公分长的砍刀放在了驾驶室。蔡翠兰大惊失色:“你带这个玩意儿干嘛?”她不安地说:“可不敢再惹事了!”
“这个才是辟邪的,妈,你是不知道,路上油耗子多得很,要是碰到油耗子,你打个盹、去上个厕所的功夫,他们都敢放你油箱里的油,要是一车油被偷没有了,这趟就白跑了。”峰说:“开货车在路上,胆小的怕胆大的,胆大的怕不要命的。我这玩意儿拿出来,能把他们吓走,我拿着也是壮胆用的。”
“那你可别真的砍人啊!”蔡翠兰心有余悸地说。
“放心吧。”他挥挥手,“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李国强坐在房间里吹风扇,听着他们母子在外面的对话,没有搭腔,脑子里有肿瘤且不能手术这件事,让他苦恼不堪,却又无计可施。
敏在收拾东西,她在邻市置办了一个凉皮摊子,现在正值生意最好的季节,她一天也不想耽搁,但是她要先帮放暑假的小儿子把衣服和被褥洗一遍,13岁的小儿子拿着一个手机,一边低头玩手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敏说着话。“别整天拿着手机,”敏说:“跟你姐姐学学,好好学习。”
“我姐那女强人型的,”男孩头也不抬:“我可没那出息,全市被特招的有几个?人家可以要奔着好大学考的,我可比不了。”
“你有点囊气行不行,”敏说:“你不使劲怎么就知道不行?”
“我不使劲也知道”儿子说:“我就不是那块料。”
“你是啥料?”敏说:“你自己倒说说,啥料。”
“没材料。”小儿子说。
“啥?”敏问。
“没材料,我就是这块料!”男孩得意的耍着小聪明说。
敏一时气结,过了好一会儿她说:“你总是要长大的,能考上大学,自己出息点,生活的才能舒服一些。”
男孩不以为意:“啥样叫出息啊?我现在过得舒服的很,我才不想考上大学,等将来我就去当个网红,比大学生挣钱多了!”
郭兰英家里广顺和广航因为一件电器发生了争吵,春节期间,广顺给郭兰英买了一台50多寸的彩电,广航媳妇趁郭兰英去郑州给广顺看孩子的时候,给搬到了自己家。
“我那是给爸妈买的!不是买给你的!”广顺不高兴地对广航说。广航低着头,不说话,一边站着的个子小小的,染了一头黄色短发的广航媳妇仰着下巴说:“那你买给爸妈的就不是你的了呀,爸妈的东西该分的,就得分给我们。”
“你想啥呢!”广顺生气地说:“啥叫分给你?我要是给爸妈点生活费,也得分给你呗!”
“就是啊,”广航媳妇理直气壮地:“爸妈的钱,就得一分为二,你给的咋了,你给爸妈了那就是爸妈的钱了?该我们的一分都不能少!”
“还讲不讲理了?”广顺气极,推搡了一下一直不说话的广航:“你说句话,还讲不讲理?”
“少说两句吧!”广航鼓足勇气大声吼了一句自己媳妇。
广航媳妇顿时炸了毛,她一把揪住广航的头发:“你敢吼我,你个没出息的孬种,你敢吼我!你自己没本事还敢吼我?”
广航可怜巴巴的护住自己的头,挣扎着:“你跟哥吵啥嘛?”
“我吵啥?”广航媳妇使劲拽了一下广航的头发,广航疼的哇哇大叫。“我吵啥,我争过来的东西都是我们自己的东西,现在谁家娶媳妇老的不得十万八万的出定金,不得在县城买套房在家里盖一栋楼房?你县城的房呢?给买了吗?哪呢?我瞎了眼嫁给你,老头老太太本身就欠我们的,她们有的东西分我们一点就下不去了?欠那么多怎么说啊?啥时候给啊?欠我们的房子啥时候兑现啊?”
“你松开,”广顺见不得自家弟弟那没出息的样子,他上手巴拉了一下广航媳妇:“你还亏了,啥叫欠你们的,有本事自己有手有脚的自己挣钱买啊?还没让你们出钱给养老呢?我给爸妈买的东西,你也来抢!是你的吗?”
结果广航媳妇顺势就坐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欺负人了,兄弟两个大老爷们欺负我一个女的啊!”
广顺使劲用拳头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紧咬了牙关,然后将撰紧的拳头狠狠地落在了广航的身上,起身走出了院子。
郭兰英走出堂屋,对着广航媳妇说:“别嚎嚎了,你爹跟我还没死呢!”
“哼,”广航媳妇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自己挣钱了一点不顾念自己兄弟,还好意思说我不讲理?自己一年挣那么多钱,没见分他弟弟点!”她转过身恶狠狠地对郭兰英说:“头七过完,你要是去给老大看孩子,就让老大给我一个月给我2500块钱,他那里需要老人伺候,我这也需要,让他把请保姆的钱给我,不给钱谁都别想去。”
小青冷眼旁观,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出面,她觉得就算她出面也不会有任何的意义,生活总是在持续进行,矛盾一样会继续发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利益,没有人能够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好。
郭勇办完葬礼,将李玉娥生前的衣物被褥都在路口烧了,郭林和郭林媳妇都没走,说等奶奶过了头七再去江苏打工。
郭勇家的小女儿娜也回来了,这个小女儿,并不是高芬亲生,而是她娘家弟弟为了生儿子,而送养给她的第三个女儿,虽然不是亲生的,但从小带她到成年,感情还是非常好的,她嫁了一个搞建筑的后生,这几年随着房市的兴旺,小夫妻俩挣了不少钱,成了郭勇三个孩子中,经济实力最为雄厚的一个。
“妈,”她问高芬:“我奶奶没了,以后我大伯跟我们还亲戚吗?”
“咋不亲戚”高芬说“你奶奶不在了,你爸跟你大伯不还是兄弟么?”
“我咋就觉得够呛呢?”娜说:“总觉得大伯他们跟咱家人就不是一路人。”
“嗯,我也从小就这么觉得。”郭林说:“大伯家的人,都长那么高,我雨哥1.85米,我那三个姐,各个也都高的很,我这不到1.6米的身高,站他们旁边,压力大的很。”
“哎呀,那是你矮!”郭林媳妇丝毫不避讳:“像你这么矮个子的,全村有几个?”
“我雨哥他们家那么高的,全村也没有几个!”娜说:“我那几个姐姐,我感觉都没怎么见过,好像也一个个高的很,我去年建了一个微信群,让雨哥把他们拉进来,雨哥也没有拉,都不知道她们都啥样了。雨哥这两个孩子,都挺出息,还都考上大学了,咋觉得人家后代也跟咱们孩子不一样呢!”
“那是因为你们年纪差的多,玩不到一块!”高芬说:“有啥不一样的,还不都是一个根?别羡慕他们考大学,考大学现在有啥用?出来一样找不到工作,哪个大学生有咱家小女婿会挣钱?”
“不一样,”娜摇了摇头:“我们这是挣的力气钱,我就老觉得可惜我小学都没毕业,我要是初中或者高中毕业,搞我们这生意肯定比现在搞得好!”
昨天葬礼之后,郭兰英看到蔡雨和广顺在聊天,问了一句话:“你们兄弟几个,在大街碰见,能认识不?”能认识不?蔡雨和广顺都笑着摇了摇头,“哪敢认啊!”
一个人的故事走到了棺材,一个庞杂的靠她维系的大家庭也即将随着她的逝去而分崩离析,时代的发展不同,她的四个孩子生活平台和生活模式,相差无几;但是李玉娥的孙辈们,都已经随着各自成家立业,而互相变得陌生,他们因各自选择的不同,而在不同的道路上讨生活,尤其是远嫁或者在异乡安家的孩子们,彼此之间生活完全隔离,甚至多年都不再有联络,选择与命运息息相关,生活千差万别,再有多久,她所出的这些孩子们的孩子们,便会变得完全陌路,毫无关联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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