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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到目前为止,差不多出去旅行了4次:5月去了川西,6月去了滇北,8月去了阆中,10月去了新疆。如果再算上7月在西安东边临潼待上的两天,恰好能组成“东南西北中”的序列(陕东、南疆、川西、滇北、阆中)。
当然,这又是我自己的强迫症罢了——泸沽湖不能成为滇北;新疆除了南疆,我更多的时间则花在了北疆;更何况,陕东是什么鬼——可在这游及四方的过程中,我开始思考:旅行之所以让人快乐,大抵是因为在那其中,你根本不是真正的你,自由、洒脱、敢于冒险,这根本不是我们现实中的模样,我们分明谨慎、计较、困兽犹斗,可是在广阔的山河里,我们都放弃了对抗,成为了一片叶子一滴水,随波逐流,意外成全。
而这一次,让我更难以忘怀的是:旅途中的遇见。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一个人去了太多的地方,以至于我已经习惯了自己和自己相处;而当我们从五湖四海来,然后相遇在连绵的山、宽阔的湖和无人的路时,我竟然在最后一天作为最后一个离去的人,独自走在乌鲁木齐的街头时,我忽然有些难过,到了这个岁数,我怎能不明白,很多人,我们早已经见到了碧玺人生的最后一面。可同时我也能平静接受,因为我知道,离别在所难免,但共同踏过的雪、喝过的酒和一起仰望过的星空都真实地存在过,都永恒地存在着。
你我无法对抗时间,可是山河与记忆却可以。它们见证了太多的离别与相遇,它们可以不在乎渺小如斯的我们,却不能阻止我们自己在心底立碑刻文,自欺欺人地写下欢喜与自由,伟大与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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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知道,我不能将这山河与记忆据为己有。
我们为何远离山河?是不愿将自己交给日出日落、四季更迭的既定规律,是为了探寻更加多样化的生活,构绘更加丰富性的生命,追求更加独立的自我实现;我们为何又要走进山河?是为了灵魂的安抚、身体的疗愈和心灵的归属,当走远时,兜兜转转后,来追根溯源自己究竟是谁——于是找到了自己,也找到了同伴。
可是山河不仁,走远走进、走进走出,终究只是它们眼中的尘埃浮沉。像是一阵风中尘与尘的相遇,交错之间,在一束光中微动,而后在暗处沉潜自知、各行其事,没人能看到,山河亦不关心。
尘埃落下还会有新的尘埃升起。
就像《守山》中的一段写到:守山人看到一只即将饿死的狼,摇晃着从杜鹃林中走出,见到“肉块”,却没有任何力气捕食,只是带着浓浓的弱者的自卑,默默离开,独自承受着即将饿死的命运。那一刻,强者与弱者在山林湖海面前都不过是天涯沦落客。守山人不属于这片山,却要在山里默默老去直至死去,然后新的守山人又来到了这片山;狼本属于这片山,却被这片山遗弃了,饿死、腐烂、自我消解,喂饱老鼠、长出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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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也是。
我时常在想,记忆是属于我自己的吗?当我们相遇、离别、重逢,我们都拥有了共同的记忆,或有不同,于是你我缝缝补补、添添减减,最终形成了一片共同的记忆。
可这时,记忆还是我自己的记忆吗?
你会骗我,我也会骗自己,真假难辨的美好与罪恶,已自成故事,游离在我之外,像雾一样沉没在山谷里。
我们制造了记忆,记忆却最终离我们而去。
离开的时候,像一只透明的蝉蜕,微弱又不可摧毁,存在又不存在。
就像我们在阿尔泰山里看到的秋叶那样,黄灿灿地挂在树上,在风里哗啦啦地作响,霎时飘散,大片大片地像雨一样,落与不落、将落未落就在那一瞬间,我们抬起头来,我们低下头去,已是两番世事风光。
在那样的精微时刻,我总想记下些什么,可我总是徒劳,我觉得仿佛有一种使命,促使我记住,又有一种宿命,立刻叫我遗忘。我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就像明知道孩子会长大远去,还是呵护着,期盼着,等着他拥有了自己,消失在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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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后,我把我在新疆的经历讲给我爸听。我知道他一直想去,他知道我亦需要表达。
自从他老后,就变得喜欢到处玩。他本来今年夏天就想去走独库公路,因为疫情,没有去成。不过在春天,他和他的两个朋友才刚刚走完了四川、西藏和青海。那些记忆和仰望过的雪山支撑着他年老的孤独,就像我一样,明知道山不属于我,记忆也不属于我,可我还是自作多情地把它们当做了生命的坐标,以此为乐。
我在阿尔泰山里捡了一片青色的岩石,旁边的介绍写到它有亿万年的历史;我在赛里木湖里带走一块石头,仿佛上面印刻着那水与光的清凉。就这样,我用永恒去对抗短暂,用存在去装裱过往,因为我没有办法,我本是那虚无的所在,在这霎时将倾的世界里,聊以慰藉。
就像我到北疆的第一天,额尔齐斯河畔的五彩滩,阴霾的天空在黄昏时刻透出天光,一束束地照在红色的石头上,阴暗里熠熠生辉,人们发出惊叹,因为此前未有,因为此后不再,因为只有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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