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宝贝，你在哪里

 

一、此心安处是吾乡

01

2018年伊始，我启动了旅行模式，第一站去的是日本。

日本之旅是和闺蜜冯婉佳一起跟团去的，属于半自由行。我从踏上日本土地那一刹那，脑子就沉浸在对初恋的怀旧情绪里，冯婉佳则沉浸在自己刚失恋的旧情里不能自拔，所以我们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心境和思绪不在一个频率上。

26年前，日本的初恋情人向我求婚，我不知天高地厚地拒绝了，否则，日本可能是我的第二故乡了。后来随着年纪的增长，渐渐想明白这件事——作为一个身心贫穷的人，我根本配不上身心富足的初恋，就算不拒绝，那段感情也走不远。当年的我是个民族愤青，自卑自傲还不诚实，就算被甩也是活该。

我曾经对初恋情人说过想穿和服，没来得及实现就分手了。现在我在浅草寺租了一套和服拍照，怎奈，从酒店到浅草寺的路上，我和冯婉佳一直在迷路，不得已向一个小店的女老板打听，她丢下生意把我们送出两百多米，我求她留步，她各种不放心继续护送。

日本人都不愿意麻烦别人，我和冯婉佳反其道而行之，一路麻烦人家。我们找不到地铁站的时候，又进了一个小超市问路，售货员丢下地上满堆的货物，直接送我们到了地铁站，告诉我们怎么买票，然后鞠躬离开。

我们总算到了浅草寺，我也终于过足了穿和服的瘾。当我们从浅草寺回酒店，再次晕头转向，也因此，我和冯婉佳友谊的小船，在每个迷路的十字路口说翻就翻，然而，拖着疲惫的双腿回到酒店，又不计前嫌的相依为命了。

到日本旅行，药妆店是必去的。我向日本导游打听药妆店里哪一类儿童药物比较好，她说无法给我参考意见，因为她的孩子们生病了从不去药妆店买药，而是直接去医院买药，因为日本孩子在医院里看病吃药是免费的。幸亏网络很方便，我根据各种攻略做出购物选择。

旅行团的大巴车在本州岛上穿行，我浏览着纯净别致的日本风情画，对应着日剧中的一景一色，一人一物，都像是我失落的故乡。在夜色中，车子开进东伊豆半岛，我沉浸在川端康成《伊豆的舞女》中的文字之美里。

随团下榻在温泉酒店，我进到房间，兴奋地在榻榻米上打了个滚儿，然后起身细细品味屋内装饰的格调，非常有日本风情。我看到了一个保险箱，可我并没有贵重物品可存放，却不知道怎么突然手欠的把手机放了进去，然后锁上，拿着钥匙去泡温泉了。

从房间到浴池，需要穿过长长的走廊。我和闺蜜是温泉里的最后两位客人，泡汤完毕后回到房间，已经夜里一点了，我发现保险柜上的钥匙丢在了女汤间。闺蜜已经累得躺在榻榻米上不想动了，我一个人也没有勇气穿过那黑黢黢走廊去温泉找钥匙，于是睡下，待明天再说。

第二天一大早，我穿过长长的走廊向温泉走去，窗外山水美景，几乎让我走不动路。一路走走停停，总算到了温泉，发现昨日的女汤间挂上了“男汤”的帘子。导游在之前提醒过，温泉里的男汤和女汤每天都要换一次，没有特别的意思，只是满足客人的好奇心。我站在“男汤”布帘前，静静的听着里面的动静，淋浴间有哗哗的水声，不确定更衣间是不是有赤裸的男人。既然来了，我必须进去找到钥匙，我捂着眼睛，从指缝里看着路，嘴里大声的说着“sorry”，便进了更衣间，温泉室里的热气飘了出来，里面的水声还在哗哗的响着，我始终半捂着眼睛，在更衣间的长凳下赫然发现了地上的钥匙，我冲过去捡起钥匙，掉头就逃了出来。

事后导游告诉我说，甭说是钥匙，就算是手机丢在那里，也会原封不动的找回来。日本人一般都不捡东西，因为捡了东西很麻烦的，如果交给警察，捡到者要分得钱财的30%，如果不交给警察就算偷盗。一般人嫌麻烦，不想分那30%也不愿意当成偷盗，所以，基本上没有人捡东西。你在哪里丢的，就去哪里找，基本都能找到。

这样的民风和治安，岂不是我的故乡应该具备的吗？

日本旅游期间，我一直渴望《雪国》中的一幕——“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就是雪国了。”川端康成描述的这幅场景没有出现在日本旅途中，却在后来的欧洲之旅中出现了。

02

从日本回国后，隔了一个多月就去了欧洲。飞机在荷兰落地，然后坐着大巴车穿过德国进入了瑞士，同行的游客见到了瑞士国旗，迷茫地问：“这是到医院了吗？”

车子从瑞士西南部的春天景色中往北开，在阳光刺眼的驿站稍作休息，便启程穿过了圣哥达一个17公里的隧道，钻出洞口的一刹那，映入眼帘的是白雪飘扬的山峦，眼前一派雪国美景。我在心里默念：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就是雪国了。

车子绕着琉森湖向阿尔卑斯山脚下的因特拉肯开去，进入小镇，又有了一种到了家乡的感觉。山下绿草茵茵，山上白雪皑皑。在因特拉肯的大街上，我连一碗泡面都舍不得吃（19瑞士法郎），就更别提买手表了，但是我爱这里山高人少，冬春并存。我躺在小镇中心绿地广场，眺望着远处的教堂和更远处的少女峰，真心不肯离开了。然而，当我到了瑞士的首都伯尔尼，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行走，突然听到教堂的钟声在风中响起……那一刻，我也把伯尔尼认作为故乡了。

离开瑞士一路向西，希腊司机对于瑞士和法国之间的曲折乡道很是熟悉，一路经过了无数个村落，教堂是每个村落的制高点。车子在乡路上颠簸，举目望去，窗外是一尘不染的土地和原野，我再也无力举起相机，只睁大双眼，贪婪地吞咽乡间美景。——这应该是故乡的原野，一马平川，没有坟头，一望无际。

到了法国我就自由活动了，在卢浮宫的展厅里流连忘返，突然，一位中国大妈急吼吼地问我：“蒙特丽莎在哪里？”我毫不迟疑地把她带到蒙娜丽莎的展厅，她快速地拍了几张照片，几乎没有停留，就急匆匆追团去了。

我从卢浮宫出来，打车到了协和广场，天空下起了小雨，在雨中，我溜达着进了橘园，又买票进了莫奈美术馆，终于看到了他的睡莲真迹。

在莫奈美术馆的展厅里，一个老师带着一群小学生鱼贯而入，他们在一幅睡莲前以各种姿态坐了一地。老师轻声的讲解，小学生们专注的听着，不停的举手发问。这些小学生们对于形形色色的游客毫不留意，只专注于画作，他们表情淡定从容。半个小时左右，课程结束，老师带着孩子们有序地离开了。我奇怪的是，为什么外国孩子在形形色色的游客面前，都没有“人来疯”呢？

03

在欧洲游走，犹如到了地球村，国与国之间没有边界，连个检查站都没有，大巴车一路长驱直入。

意大利是一个值得反复去的国家，这里游人如织，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在威尼斯圣马可教堂广场上，一个男子突然跑过来，站在我面前说认识我，我说对不起我有脸盲症，他说：“我们坐一趟飞机来的，第二顿飞机餐的时候，你点的是海鲜，我点的是牛肉，结果牛肉不好吃，我问你海鲜好吃吗，你说不告诉我……现在想起来了吗？”

我恍然想起了这个话唠儿，既然又遇见，便是缘分，我热情的说：“告诉你吧，我点的那份海鲜也不怎么好吃。”

我最爱的意大利城市是佛罗伦萨，这令现代人类文明蒙恩之城，在雕塑群里我眼泛泪光。在但丁雕像前仰视膜拜的时候，一个十五六岁的金发牙套女孩突然跑向我，满脸阳光的站在我面前，叽里呱啦的说着日语。我心想：又遇到飞机邻座了吗？

我让牙套女孩说英语，她用英语告诉我说，她去过日本，喜欢日本文化，从日本回国后就开始学日语，她想和我练练口语。我告诉她我不是日本人，但也喜欢日本文化，也在学日语。牙套女的同伴们等在旁边笑她认错人，道别的时候，我补偿性的说了一句“沙扬娜拉”。

我奇怪自己是有多像日本人？在后来的罗马的斗兽场里，又遇到一个日本男子，对我是一种老乡见老乡似的攀谈，场面也是一度十分尴尬。

车子离开佛罗伦萨的时候，我不舍到落泪。可以说，欧洲的任何地方我都不舍离开。当车子到了奥地利的因斯布鲁克，我一见如故地把这里也认作为曾经失落的故乡。这里本该是我出生的地方——狭窄的巷道、旧的石板路、斑驳的墙壁、行人们善意的目光都在我的梦里出现过。当地的老乡看到我在自拍，他们既没有故作热情，也没有丝毫的冷漠，就像多年的邻居一样，平静地询问：需要我给你拍照吗？

04

从欧洲归来，我想去美洲看一看。在美国大使馆签证窗口，我猝不及防地遇到了一个老问题——户口。签证官问：“你一直在北京工作，可是你的户口为什么是河北沧州海兴县？”我说：“我也想把户口办到北京，可是我没办法。”

签证官不语，在电脑前操作了一通，转脸说：“恭喜你，你通过了面试，祝你在美国有个美好的假期。”拿到美国签证，我又办理的加拿大的签证。这样，我就可以一次游走两个国家了。

人上了年纪就容易怀旧，就会想叶落归根的事情，我也不例外，我准备给自己找到一个心目中的“故乡”，安置余生，这个“故乡”不是我出生的故乡。

十岁的时候，我拎着草筐在田野里割草，天空下起了小雨，筐子里的草越来越沉，我很疲惫却不敢回家，因为下小雨可不是回家的理由，所以我继续割草，两只鞋子沾满了泥土，脚步越来越沉重，框子也越来越沉重。雨越下越大，接着是瓢泼大雨，我觉得这样大的雨里回到家是不会被训斥的，所以决定回家。当我蹲在地上，背起沉重的草筐，身体往前倾着准备起身，快要站立起来的时候，突然脚下向后一滑，我整个人趴在泥泞的地上，草筐压在我的后背上，我的脸贴着地面的泥水，没有立刻挣扎着起来，我就那样趴在泥泞里，像个五体投地的虔诚信徒，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那一刻，我的灵魂出窍了。恍惚间，我的头顶之前站立了一位巨人，他充满爱怜地俯视我，发出一种响在脑海里的声音说：“孩子，你不属于这里，你以后会远走高飞。”巨人的话印在了我的脑海。是的，我不属于这里，我不应该趴在泥泞里，泪水和雨水模糊了我的脸，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翻动掉背上的草筐，从泥泞里爬起来，擦了擦眼里的泪水和雨水，眼前并没有什么巨人，可他在我的脑海里是那么真切，像是对待一个孤儿一样对待我，满心的慈悲和怜悯。

幻觉里的巨人给了我希望和勇气，让我重新爬起来，作为人科直立人存在于尘世，并蹒跚前行。我感谢巨人的悲悯之情，那一刻，他教给了我也要悲悯待人，要有同情心。

巨人说我不属于家乡，命运之神把我推到了北京，因为户口，我在边缘和夹缝里生存，北京断然不是我的属地。

我的故乡在远方，在这个世界上某一个容我落脚的地方，那里具备我心目中的故乡应该具备的样子：旧的街道地面上没有一口痰渍；低矮的院落门窗上没有防盗装置。那里行人稀疏，却都淡定从容，那里没有人因为担心老无所依，那里的年轻人不会为了养儿防老而繁殖，那里民风纯真简单，人与人之间有适当的距离，那里的人不会为了生存而挣扎，不会因为直言而恐惧。我的故乡令我心安——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我的故乡似一颗璀璨的钻石，被上帝揉碎，洒落在世界的各个地方。每个故乡都在等待着背负着乡愁的我，去踏足，去还乡。

二、宝贝，你在哪里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