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块

楔子

埃里希再次看了看手腕上的积家手表——这已经是他第二十一次这样做了。

现在是早上的九点零五分，自己每一趟搜索与寻找需要一个小时，他已经在这个隧道里待了二十个小时了。

准确的说是二十个一小时。

接着，他套上净重约有五斤的厚重防火服，拿起沉重的复合铝箔防火布安全面罩，熟练地将消防绳索和小型消防斧别在腰上，接着朝身后要拍他肩膀的娜塔莎摆了摆手：“我尽力而为。”

身后娜塔莎的手悬在半空中，显然没有搞懂埃里希为什么知道自己要拍他的肩膀——埃里希甚至头都没回。

1.

二十小时前。

“埃里希博士！”一名金色短发的女人推开了埃里希办公室的大门。她穿着一身干练的小西装，有些微微的气喘，似乎是一路小跑过来的，本来整齐利索的金色及肩短发也变得有些零乱。

“怎么了，娜塔莎。”埃里希正慢条斯理的喝着咖啡，甚至视线都没有从手里的刊物上移开。

“方块！”娜塔莎来不及把气喘匀大声说道。

听到娜塔莎的话，埃里希不禁心中一震，他啪的一声合上刊物看向娜塔莎。

但紧接着娜塔莎停住了，犹豫地张了张嘴，似乎有些踌躇。

看起来情况不妙。

埃里希很清楚娜塔莎口中的‘方块’是什么。

事关重大。

他的身体不自觉的向前探去，单手架在宽大的办公桌沿上，小心而又谨慎的问道：“方块怎么了？”

“方块……”娜塔莎有些支支吾吾看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问你，方块怎么了？”埃里希加重了语气。

娜塔莎依旧在考量着措辞。

看着娜塔莎犹豫地样子，埃里希再也无法保持自己的风度，他猛地站起身来，身后的转椅被弹出去老远，撞在钢化玻璃上发出一声巨响。

“我在问你话！方块怎么了！”

“方块！方块不见了！”

消息如同雷击一般，让埃里希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楞在了原地，接着他的手激烈的颤抖了起来。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埃里希几乎快要无法抑制自己的震惊与愤怒。

他双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充满侵略性的前探，盯住娜塔莎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说，‘源初方块’不见了？！”

娜塔莎从没看到过埃里希露出过如此愤怒的情绪，她显然被吓到了，但还是颤抖着点了点头。

“是谁，”埃里希深吸了一口气，他尽力控制的愤怒甚至让他的声音都有一丝的颤抖：“谁拿走了方块。”

作为埃里希的贴身秘书，娜塔莎非常清楚“源初方块”已经远远超出了‘发明’的范畴，它甚至不属于地球文明，那是埃里希一项几近于神明的‘创造’——

它能够影响时间和空间。

而现在，这项‘创造’却在她的眼皮底下失踪了，娜塔莎不由得颤抖的更厉害了，更糟糕的是——

她像是失忆了一样根本想不起来是谁拿走了“源初方块”。

“我，”娜塔莎牙齿都在打哆嗦：“我不知道，博士。”

埃里希几乎就要拿起手中的咖啡杯砸到娜塔莎那精致的脸上，但手指刚刚触及咖啡杯却骤然停了下来。

他虽然极端愤怒却还没失去理智——显然娜塔莎不可能帮他人偷了方块还自投罗网过来特意告诉自己一趟。

“但是，”娜塔莎刚才已经把眼睛闭起来了，但是等了一会也没见埃里希有下一步的动作，她这才支支吾吾地说道：“还有个，好消息。”

埃里希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端起冰咖啡喝了一大口盯住娜塔莎。

看到埃里希在等自己的下文，娜塔莎不禁松了一口气，急忙说道：“好消息是方块的跟踪定位还在。”

说着她把手中的平板电脑转向埃里希，一口气把她整理好的信息说了出来：“定位显示方块就在离我们不远的24号公路隧道里，并且没有移动，我了解到在隧道里出了一场很大的交通事故，两辆车发生了爆炸起火，而方块极有可能就在发生交通事故的车里。”

“你的建议是？”

娜塔莎再也不敢耽搁：

“装扮成火警，在真正的火警到达之前靠近火场拿回方块。”

2.

在偏僻的24号公路上，埃里希甚至到得比警察都要早。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埃里希亲自套上厚重的防火服，拿起沉重的复合铝箔防火布安全面罩，有些笨拙的地将消防绳索和小型消防斧别在腰上。

身后的娜塔莎拍了拍他的肩膀，忧心忡忡地说道：“祝你好运，博士。”

埃里希摆了摆手：“我尽力而为。”

隧道的深处，一辆斯堪尼亚重型大卡车的车头躺在地上，本来洁白的车漆被熏的漆黑。旁边是一辆小轿车，已经快要被烧的只剩一副车架了，翼子板上依稀的一点宝蓝还能体现出它之前的颜色。

轿车的车头已经完全扁了，碎玻璃满地都是，两辆车都燃烧着熊熊大火，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燃爆声。

令埃里希感到奇怪的是身旁的行人丝毫没有半边慌张和关切，他们有的拿着手机，有的带着耳麦，还有的拿着手机拍摄着燃烧的汽车把它传到社交网站上。

埃里希逆着人流在他们身边走过，没有一个人停下来向他说说里面的情况。

虽然穿着显眼的橙色笨重防火服，但他就像是一个幽灵般穿过人群，没有任何人注意他。

嘭！

这身衣服太过厚重了，以至于他没办法避开突然迎面撞过来的那个一直低头看手机的年轻人。

年轻人的手机一下掉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嘿！你！”年轻人这才抬起头来，恼怒的说道：“你走路不长眼睛吗？”

“实在抱歉，”埃里希费劲的摊了摊手：“里面什么情况了。”

年轻人这才注意到这是个穿着防火服的火警。

“关我屁事，”年轻人一面蹲下来捡起手机，一边说道。

接着，像是自认倒霉一样，一边嘟囔着“真他妈倒霉”一边走远了。

埃里希摇了摇头接着向火场走去。

才走了没有两步，旁边一个胖子的双肩包带突然断了，接着哗啦一声，包里的东西滚了一地。

埃里希弯腰把散了一地的东西收了收递给了胖子，却发现一直都是自己在收拾，这个胖子居然站在原地一动没动，等着自己收拾好把东西递给他。

埃里希没空在意这些，他自嘲了笑了笑：“里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胖子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接过来东西装进包里走了。

埃里希看着胖子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都是怪人。”

接着，不到三百米的路上，埃里希始终在问关于火场里的消息。

有的人忙着拍摄视频上传到社交网络上赚取点击，

有的人忙着给家人打电话抱怨自己的不公平，

有的人抱着可乐汉堡嘴里塞满了东西，

甚至有的人趁乱在偷拍女人的裙底。

他们都无一例外的没有回答埃里希的问题。

埃里希穿过重重的‘怪人’终于来到了火场，这里的温度高到让埃里希呼吸都有些困难，他带上安全面罩，直奔那辆已经被烧得只剩下架子的宝蓝色轿车。

几乎没费多少功夫，埃里希就从小轿车的后座上找到了一个小铁盒子。

埃里希惊喜的抓住小铁盒，匆忙退出火场——这里的温度已经透过防火服让他的皮肤感到灼痛了。

他匆忙离开火场，一边走一边打开了铁盒，接着把一个透明的正方体倒了出来握在手上。

透明的正方体中一团深邃的黑色雾态物质在流动着，其中是不是有着斑驳的紫色细微光点闪烁着。它就像是一个充满着雷电神威的乌云一样被关在这个透明的绝缘正方体中，被埃里希握在手里。

埃里希急忙用手在正方体表面上画了一个十字，接着，一个密码盘浮现在了表面上——这是一块透明LED密码盘。

他急不可耐的在密码盘上输入熟悉的六位密码。

一串红色的字符出现在了透明的LED屏幕上。

【错误】

紧接着，埃里希的耳边响起了窸窸窣窣地声音，像是从地狱之门中发出的恶魔的低语，这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在自己的耳边！

埃里希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去！

他坐在车里，手里已经没有了‘源初方块’，身边的娜塔莎正在整理着橙色的防火服。

“我怎么回来的？”埃里希有些迟钝地看着身边的娜塔莎。

“什么？”娜塔莎显然没有明白埃里希的话：“什么怎么回来的。”

“方块呢？”埃里希翻过自己的手来回看了看。

“方块在那里，”

顺着娜塔莎指的方向，埃里希的看见那辆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宝蓝色轿车。

一些行人正从隧道里走出来。

埃里希从车里跳出来，快步向火场中走去，接着人群中突然钻出来一个年轻人狠狠地和他撞在了一起，啪啦一声，年轻人的手机在上摔得四分五裂。

年轻人抬起头来骂了一声。

一瞬间，埃里希的冷汗顺着后背流了下来。

“嘿！你！你走路不长眼睛吗！”

3.

有人把‘源初方块’的密码改了，埃里希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到底谁会得知自己预设的密码。

但他确认就是因为自己输入密码错误破坏了方块的平衡，导致的结果显而易见。

自己一直在重复一个时间段。

他也曾尝试过什么都不做，但结果是一旦时间到十点零五分，那窸窸窣窣的恶魔低语就会把自己送回一个小时前。

从九点零五分到十点零五分，他已经重复了二十遍。

这意味着他必须在一个小时之内在这个隧道中找到方块的正确密码才有可能回到正常的时间轨道上。

他找遍了隧道的各个角落，盘问了所有能够回答自己的路人却一无所获。

但就在刚刚，他似乎抓到了什么。

隧道深处，斯堪尼亚卡车和宝蓝色小轿车还在燃烧着熊熊烈焰，仿佛永远不会停歇的罪业之火一样。

他快步走向火场，几十次的尝试让他完全熟悉了这身厚重的防火服。

他迈出第一步，并开始在心里默默读秒。

二十秒，他准确地向右面侧开身，一个低头看手机的年轻人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三十七秒，他上前抓住胖子的背包，提醒他背包带快坏了；五十二秒，他警告拍视频的人删除了视频；七十八秒，他装作不经意撞到了打电话的人让她结束了这次不愉快的通话；九十七秒，他拿过那人的可乐狠狠喝了一口；一百一十三秒，他一脚把正在偷拍女人裙底的猥琐男人踢开并亮了亮自己的消防斧。

一百二十秒，他快步走到了宝蓝色轿车的后座边。

埃里希稳了稳心神，钻到后座里再一次拿到了铁盒子，就在他转身想要离开的时候，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个趔趄。

他稳住脚步回头看去，是一个大腿粗的树干，已经被烧得碳化了。

但接着，他清楚的看到那节‘树干’竟然动了一下。

那不是个大腿粗的树干——他这才反应过来——那就是个烧焦的人腿！

他急忙把盒子抱在腋下，俯下身去把这个已经快烧焦的人从车底抓着领子拖了出来。

这个人的情况可以说非常不好了，他的左半边身体已经被烧得黢黑一片，整个脸上的皮肤已经碳化，像是干旱的土地一样开裂，露出下面猩红的血肉，左眼已经被熏瞎了，只有右眼还眯着，可能还能看清一点东西。

难以想象这个人居然还活着。

这个人气若游丝，埃里希很清楚这个人马上就要死了，而且他很可能就是偷走方块的人。

突然，埃里希注意到他的右手动了动，虽然并不起眼，但埃里希还是发现了。

他站起身绕到这个人的右边——他的手里握着一部手机。

埃里希把手机从这人的手里拽出来，这人握得很死，以至于几乎半个人都被拉了起来然后胳膊重重地摔在地上，腕表磕在地上，表盘碎了一地。

埃里希看见手机屏幕上赫然就是一串六位数的密码。

“我不知道你是谁，”埃里希此时已经满头大汗，他解着自己的面罩：“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偷走源初方块，但是，”

埃里希一边把面罩扔在一边，一边呼吸着不再闷热的空气说道：“这东西绝不是人类现在能够掌握的，我会销毁它。”

听到这话，烧焦的人剧烈的挣扎了起来，黑色的血从皮肤的裂口中流出来，已经被高温灼烧坏的声带里发出嘶哑的吼声。

他只挣扎了两下便彻底的死去了。

埃里希站起身来键入密码，随着由远及近的窸窸窣窣的低语声，埃里希像失明一样渐渐看不清了身边的事物，随着一声沉闷的像是水底鱼雷轰击般的震爆声，埃里希发现自己已经坐在的公司的研究室内。

手里握着深邃的‘源初方块’。

4.

埃里希找了一个盒子把方块装了进去，对门口等候的娜塔莎说了一声便下了楼。

但到楼下他才发现自己的轿车已经没有油了，他只能向娜塔莎借用了轿车。

娜塔莎的轿车非常漂亮，在表面上才镀了一层绿色的磨砂车膜。

“很漂亮的颜色，”埃里希夸赞道。

“谢谢，”娜塔莎微笑着示意埃里希：“祝您一路顺风。”

驱车不远，埃里希便进入了这个曾经困了自己将近一天一夜的24号公路隧道。

经过这一番事，埃里希清楚地意识到‘源初方块’远远不是现在人类能够得到和掌控的创造，它还存在着许许多多的不稳定性，退一万步说，哪怕它现在已经完美无瑕了，人类的贪婪和欲望也不会让它绽放它应有的璀璨光芒。

“所以要暂时雪藏你了，”埃里希回头不舍的看向方块。

说完，还没等埃里希回过头来，一辆逆向车道上的大卡车突然晃了晃，接着猛地拐到埃里希这条路上，迎面撞向了埃里希的轿车！

尾声

剧烈的灼烧疼痛把埃里希从昏迷中弄醒，他努力地睁开双眼却发现左眼除了剧烈的疼痛以外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他想呼救，却发现声带早已经被熏坏。

他知道自己快死了。

他索性闭上眼睛，费力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抓在手上。

接着，一双有力的手把他从车底下拖了出来。

在一瞬间的惊慌之后，埃里希很快冷静下来。

他的右手凭感觉进入了写有密码的页面，接着他删除了六位密码的最后一位，然后又重新替换成别的数字。

“绝不能让方块落在别人手中。”

埃里希昏昏沉沉的睁开有眼，用右眼仅剩的视力模糊的看到面前的人正在摘防火服的面罩。

“我不知道你是谁，”那人解着自己的面罩：“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偷走源初方块，但是，”

那人把面罩扔在一边，一边喘息着说道：“这东西绝不是人类现在能够掌握的，我会销毁它。”

濒临死亡的埃里希终于看清了面前蹲着的人的长相。

他突然剧烈的挣扎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的嘶吼着，警告着这个穿着防火服的男人，他的骨骼被折腾的碎成渣滓，他的肺部被涌出的鲜血灌满，灰渣混合着胸腔的血液变成黑色顺着口鼻流了一地。

那人的脸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扭头依稀看到身边燃烧着烈火的车架，在高温的炙烤下变成了宝蓝色——那是变色车膜。

他就是我！

“那不是正确的密码！”

他疯了一样想大声的警告‘自己’，却被血液灌满了喉咙。

接着，口中的鲜血被重新吸进肺中。

他死了。

手腕上表壳已经碎了一地的‘积家’表盘上，定格了最后的时间——

十点零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