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公杏子,是一个年近不惑的女人。
个不高、略显丰满的身材,浓密又乌黑的长发,梳个高高的马尾、双眼皮双的也很好看、眼睛又大又圆,眼珠儿黑中泛黄,一闪一眨间仿佛会说话一般,直挺的鼻梁、朱红的唇儿能言善辩,五官凑在一起算是蛮符合国人的审美观。
杏子就是这样一个还算标志的中年妇女,五点刚过,她便起床了,伸伸懒腰,洗脸时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她的心蒙的一颤,岁月不饶人啊,脸上不知不觉多了些许沟沟坎坎:法令纹像个趴在脸上的"八字",并一直延伸到嘴边,眼袋不突出,反而下陷,使得一双眼睛活像欧洲人似的,眼角也略垂了,眉宇之间有两道生气纹拦腰横在那里,让人看了很不爽。这就是中年人该有的样子吗?
她轻轻叹了口气,索性不看了,脸上草草拍了些润肤水便准备跑步去,就在这时,她接到了老家村支书的电话:"杏啊,今天有空回来一趟吗?乡里有政策,像你家这样年久失修,快要坍塌的老屋,需要推倒整平,免得有安全隐患,村里呢负责种上果树,你看看,抓紧回来,收拾一下东西吧!
接到电话的她,不敢怠慢,急忙通知父母,一起踏上了回家的路。
掐指算来,有三四年没回过老家了,倒不是因为远,爷爷奶奶已过世,叔婶也都远在外省,这个家便再没有了牵挂。
一个小时的车程,杏子与父母便回来了,虽有心理准备,但眼前的情形,还是让她惊愕不已,悲从中来。满院子的草结结实实缠绕在一起,形成了坚不可摧的堡垒,大门上的锁,忠于职守的看护着这个破旧不堪,早已没有了人气的家,锁芯和锁身已融为一体,密不可分,到处杂草丛生,连土屋的门缝都钻出了草,院子里几棵枣树,歪歪扭扭的长高了不少,都已经到了结枣的年龄,土屋的房顶已经坍塌,木门被岁月和雨水腐蚀的,早已成朽木。梁木,横七竖八的卧着,也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神气。父亲,费了很大劲,把锈迹斑斑的门锁撬开,里面一件件落满尘埃的旧物件映入眼帘,每一件都带着浓浓的抹不去的回忆:
杏子是80年出生,那时候刚刚改革开放不久,农村的日子依旧很穷,杏子就出生在眼前这个坍塌了的满目疮痍的老屋,屋里真正的家徒四壁,泥糊的墙上挂着一个长方形的钟,一个原木四脚大方桌,两把配套的木头椅子,一席大土炕,便是一家三口的床,还有一个老式的枣红色衣柜,一个手掌大的收音机,这便成了这个家所有的家当。
一直到四岁那年,还是只有这两间屋,这一席大土炕,土炕上时不时有跳蚤,这东西凶猛的很,经常咬人,身上的红疙瘩又疼又痒,都是它的杰作,攻击力度不亚于蚊子。六岁时,已经略懂事了,同父母这样近距离住一起是不愿,也无可奈何的。那时候,父母还年轻,自然是少不了房事,杏子还不懂,所以闹出了笑话。她以为是父亲欺负母亲,还怕俩人离婚,没娘的孩子日子可不好过,她背后偷偷抹眼泪,还做噩梦哭醒,梦到父母仗打的很凶,父亲打母亲,母亲痛苦呻吟,她便抱着母亲哭,这一哭,便真哭出了声,把父亲母亲,都哭醒了。母亲问,她必不敢说实话,撒了个谎搪塞过去了。但杏子心里,一直有个影,让她害怕恐慌。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弟弟降生,那年杏子七岁,家里盖了宽敞明亮的砖房,杏子便有了自己的房间,她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公主遇到自己白马王子一样,爱着这个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虽然很小,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极小的书桌,一把椅子,但杏子是满足的,幸福的。她把自己过生日时,同学送的大大小小,形状音色各异的风铃挂满了小屋,两个相册,两本影集,几本书放在铺了鲜艳桌布的书桌上,哦,椅子也被她用鲜艳的布裹住,墙上贴了自己最喜欢的偶像邓丽君和刘德华的挂历,床单和被罩都是求了母亲,在大集上,按自己的意愿扯的。小屋既简单又温馨,成为了那个时代中,杏子唯一美好而清晰的回忆。
杏子八岁时已经开始学着烧火做饭了。父母都下地干活,过了大晌午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匆匆吃些饭,休息片刻便又下地去了。杏子是善良的,即使父母没有要求,她也是疼父母,要让他们回来有口热饭吃,就自己留心做饭流程了。她先把锅刷干净,在锅里添了水,把淘净的米放进水里,那时候农村是大锅台,烧柴火,杏子从小人就瘦弱,八岁刚刚跟土垒的锅台齐着,要踩个凳子才能够着馏馒头的篦子,因为胳膊短,太巴结,经常把嫩嫩的小手烫出水泡,馒头放好,盖了锅盖,便左手一把一把,把柴火填进灶台,右手拉起"风欠",火,红红的燃烧着,把她圆圆的脸,也烤的红红的,像熟透的苹果。
村里人都夸杏子俊,也利索,杏子很高兴,便更知道爱美。转眼,上五年级了,五年级要去镇上,太远,晚上又有晚自习,不能回家。所以就开始住校了。杏子同大多数同学一样,对未知充满了好奇,又有些忐忑。
开学第二天,一位姓郑的女班主任开班会,当班会快开完时,她注意到了杏子,把正在聚精会神听讲的杏子叫到了讲台前,杏子,一脸紧张的看着老师愤怒的脸,不明其就,却忐忑不安,全班同学鸦雀无声,静静观赏着暴风雨的来临。老师恶狠狠的对着杏子的脸就是一巴掌,杏子委屈无辜的捂着脸,火辣辣的疼,但更疼的是心!老师终于发话了:"觉着你自己很俊是吗?小小的年纪不学好,就知道酸,羊肉包子沾醋是啥味知道吗?都没有你酸,你回头看看,全班女生有一个戴项链的吗?就你能耐啊,显摆啥?"说完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一把扯下了杏子那条珍爱的心形项链,杏子像个小丑一样,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脖子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勒痕,杏子彻底蒙了傻了,她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的顺着滚烫的脸颊流到嘴里,流到心里,流到每一个血淋淋的细胞深处……
那时候的杏子,感觉天都塌了,纯真无邪的心被打的粉碎,鲜血淋漓,这样的奇耻大辱,若是能当头撞死,绝不苟活一天!
纵使,以后老师发觉自己的鲁莽,也感受到些许杏子的优秀,想对杏子好些,让她代表班级参加数学竞赛,还有两三次的当面表扬,可是都晚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杏子的名声扫地已成为不争的事实,虽然,杏子并没有多大的错,谁说杏子错了呢?每个人不是都有追求美的权利吗?杏子在花一般的年纪,却遭受到了致命的精神摧残,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是她最敬爱的老师!
那一刻,是杏子噩梦的开始……
从此,杏子不再是自信的杏子,让别人喜欢的杏子,而是自卑到骨子里的杏子,被全校同学孤立,讥讽。她像个过街的老鼠让人厌恶,像个有污点的罪人,让人背后指指点点,她再也无法找到快乐,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滑向了自卑痛苦的深渊……
这种影响是巨大的,天崩地裂的,没有相似经历的人,是绝不会理解的。就是现在,27年后的今天,她回忆这段经历,依旧心里忍不住全身颤抖、抽泣、痛到难以言喻。她忍不住内心呼喊: 我到底有多大的错,你要这样对我?你可知道,你仅仅是一次情绪的发泄,伤害的的不是孩子的一时,是孩子的一生啊……直到现在她都恨,无法原谅,这种自卑怪异的性格,将伴随杏子一生,也许就是一个点,一句话,让她突然敏感到精神病似的,对着家人对着同事爆发,回过头,她也感觉自己的无厘头,但她控制不了自己,当年的那份委屈与痛苦,好像这辈子也无法在身体排解出来,再也无法让可怜的杏子释怀!
时光荏苒,还有半年杏子就要初中毕业了,她心里有些急,因为她不想做井底之蛙。她想走出去看看,开阔一下眼界。她也穷怕了,她向往城里人的生活和体面,她在班里的成绩虽然很稳定,但一直是十名左右的样子,要考高中,不卯足劲努力,根本不好办,而上中专,父母是绝不许的,本就不想让她考学,那观念上中专分明是浪费钱。家里没有关系没有钱,她一个女孩家家,不上学这些梦想分明就是空想,很快便化为泡影。她越想越急,铁了心,只能拼一把!
但老天总是爱开玩笑。
在一个寒冬的早晨,父亲已外出打工了,杏子早早起来做饭,母亲就那样怔怔的看了杏子好久,踌躇着,又像是下了决心似的,握着杏子的手,拉杏子进屋,缓缓的坐在床上,眼不忍直视杏子的眼。说道:"杏,这书,咱还是不念了吧,女孩子念多了也没的用,种庄稼靠的还是勤劳,咱家情况你也知道,但凡有点出路,你爹也不会这天寒地冻的出去打工,那遭得罪是人受的了的吗?你弟还小,又是男娃,总不能叫他辍学吧?可是,咱一家人还是要活下去的,木的办法,只能委屈你了。你看跟一起长大的那几个妮子不是都辍学了吗?咱不羡慕人家这几年挣了多少钱,可是家里的难你也得理解理解,谁让你是家里老大呢?"
杏子木然的听着,只管流泪,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还能怎么办呢?穷,穷,真可怕,这不是谁的错,她不怪,她晓得这都是命。可是就这样认命吗?杏子眼前仿佛是一个巨大的黑洞,那洞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把她整个人都罩住了,她无法挣扎,挣扎有什么用呢?
白天,她煮饭,喂牲口,下地干活,夜里却是最难熬的,再沉重的体力也掩盖不了心里的痛,她关了灯,靠床,坐在地上,任凭眼泪肆意流淌,她不怪,只是为自己哭,为了委屈的心哭,为了化为泡影的梦哭,哭,这是她的权利,唯一发泄的权利,她也只有这项权利了,不然呢?
她紧紧的蜷缩着身子,头埋进两腿之间,使劲揪住自己的头发,一根根、一缕缕薅下来,仿佛肉体上的疼痛能让自己的心平静一点。
她感觉脑子恍惚,腿也轻了,仿佛那个黑洞把她带走了,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个卖火柴小女孩也曾到过的地方……
几天后,杏子正在屋里忙活,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喊她,她征了一下,跑出屋,是班主任陈老师,她欣喜若狂,激动的邀请陈老师来屋里坐。陈老师的来访,杏子并不是很意外,因为陈老师是好人,她爱惜自己的学生,就像爱惜自己的孩子。在杏子心里,跟那个伤她的老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杏子感激的看着陈老师,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母亲也忙着给陈老师端水,但脸上明显没有多少热情,大抵是晓得老师的来意,打定主意的心,又怎会轻易改变,从母亲眼神中,杏子刚刚激起的热情,又凉了一半。
果真如杏子所料,不论老师怎么说,母亲都说,学是上不了,因为一家子还是活命要紧的,总不能为了上学,命都不要了。母亲没文化,嘴却是快的,理却是多的。老师越发的尴尬和不安起来,他愧疚而怜惜的看着杏子,不得不带着遗憾出了门,那天,杏子送了老师很远,直到老师的身影变成了一个黑点,消失在曲折泥泞路的那端……
过了有一个半月,陈老师,又来了,他依旧劝说母亲,无论如何,要让杏子参加考试,并且保证这段时间的学习资料费,考试费,都是他出,别让杏子留下遗憾。如果考不上高中也就罢了,如果考上,大家一起再想办法吧!母亲好像被老师慷慨的行为感动了,毕竟这样一个都不富裕的时代背景下,一个外人会拿出钱让别人的娃念书,这种事太罕见了。
就这样,杏子带着压力,憧憬,又来到了校园,一切如旧。但杏子的压力好大,这样不好,可是杏子没办法,越焦急,越有压力,越是不能很好的集中精力。终了,杏子没考上高中,班里64个孩子,只考上6个,其中有两个是复课生,而杏子只考了12名。高中没考上,还欠着陈老师,260块钱,这不是个小数目,但杏子不后悔,她努力了,她感恩老师,她要出去打工,把老师的钱连本带利的还给他。在这个世上,她不想亏欠任何人,何况是这样一个好人。
从那一年开始,杏子开始了打工生涯,因为镇子比较落后,不好找活,她便跟随大一点的老乡跑到离村五十公里外的县城打工,为了节省路费,矮小身材的她总是骑着那辆破旧的飞鸽牌大梁自行车,晃晃悠悠要艰难的骑两三个小时才能到县城,脚肿了,屁股也磨出了血泡。她第一份工作是在地毯厂扎地毯,干了不到两个月,技术刚开始熟练,厂子却因经营不善倒闭了,钱没挣着,还自己搭上了饭钱。可是她无可奈何,只能任由人欺负,品尝着本该不属于她的世态炎凉。
经别人介绍,她又跟自己邻村的一位同学去了一家养鸡场,据说养一茬鸡到不了两个月,还不拖欠工资。饲养部经理领着杏子这些招来的廉价劳动力走在石灰砌成的通道上,她抬头仰望天蔚蓝蔚蓝的是那样纯净,地上多少有些坑坑洼洼,附着着一些清扫不净的鸡屎和饲料,那味真难闻,杏子只觉着恶心想吐,当时感觉这辈子都不要再吃鸡了。跟杏子一起来的同学,看了环境当场就退缩了,叫杏子跟她一起回去,杏子坚决不走,杏子要挣钱,因为老师的钱,总是要先还上的,毕竟一个家庭就指望他那点微薄的收入,也不富裕。
经理详细介绍了养鸡流程,和杏子接下来要做的工作,注意事项,还分了鸡舍和合伙人。杏子被分在2号鸡舍,一起养鸡的是一个本地的女人,个子很高也壮,比杏子大六岁,戴个眼镜,看起来像个有知识的女人。这多少让杏子心生羡慕。
雏鸡的喂养得十分小心,怕生病,所以要像呵护婴儿一样上心才行。这些小家伙的生存率直接关系到伺养者的工资利益,所以是决不能掉以轻心的。具体是怎样个流程,杏子的印象中已经模糊,她只记得要不停消毒,打扫卫生、值班守夜、添饲料、控制室温。总之,是各种忙,很少能闲下来。一起的室友,那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女人,却并不像她想的那般善良,她看杏子瘦小家又是外地,就放起了狠。别的鸡舍大都是俩人一起拉饲料,她却偏要杏子自己去,杏子不想也不能撕破脸,所以只能由着她。瘦小的杏子,还不到七十斤,鸡饲料一袋就五十斤,要拉五到七袋,运输工具就是辆破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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