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戏

中朝故事：幻戏

唐懿宗咸通年间，长安东市常乐坊，来了一个撂地卖艺者。四旬上下年纪，红蒜鼻垂肩耳，扎着一条白腰带，不知其姓名。

中年艺者敲了一通小鼓，引来一圈观众。见时机差不多，中年艺者抱拳唱了一通开场白。

随即吩咐身边一个十来岁的小儿，将头伏在一块砧板上。抽出一口宽背鬼头刀，一碗冷酒喷在刀身上，双手握紧刀柄，高高举起，口中念念有词，烈日下，刀身折射慑人的光。

嗨，一声暴喝，挟着冷风，鬼头刀凌空剁向细嫩的脖颈，围观胆小者，吓得捂上了眼睛。

咕咚，刀口平整的小儿脑袋，滚下砧板，跌在尘土里。一双清澈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天空。

中年艺者利落地摘下草帽，帽檐反扣，手托帽身，迎向围观的看客唱诺。

“请各位父老乡亲，兄弟姐妹，大发善心，集些铜钱救活小儿！”中年艺者谦卑地向众人揖礼乞讨。很快，铜钱堆满了帽身，溢到帽檐上。

中年艺者将铜钱收于木箱，信步走到砧板前，双手捧起小儿头颅，轻轻吹落颈口的灰尘，重新安放到光滑平整的颈腔。

红蒜鼻凸涨，垂耳似蠕虫向上卷动，怒叱一声，蒲掌拂过接合处，弹指时间，小儿忽然揉了揉眼睛，从地上爬起来。围观者叫好声如潮。

第二天，复施此术，观者里外三层，壅塞了街路。小儿伏砧板，刀起，刀落，头滚地……受钱百十贯。

艺者笃定地对小儿大叱一声，滚雷震动观者耳膜。半盏茶时间，头颅依然躺在尘埃里，躯壳伏在砧板上，像两截断开的木偶。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隐形的提线。

中年艺者鼻翼抽动，面色凝重，对着人群抱拳道：“某乍到京都，未曾参拜，有高手在此，致此小术不行，且望纵之。某当拜为师。”言讫，再叱，小儿仍伏地不起。

恰好，坊间衙役巡到此处，见小儿身首两处，抛于闹市，不由分说，将铁链套在中年艺者脖颈，欲带走过堂：“汝杀人，须赴公府。”

中年艺者忙道：“千万人中，某固难逃窜。然某有异术，请观之，就法亦不晚。”

木箱中取出一个墨绿色的玉匣，抹压暗扣，抽离盖板，一个婴儿拳大，毛茸茸的干瘪爪子，伏在匣中。

剔骨刀在左臂上划开一条口子，将爪子覆于其中。爪子似蚂蝗一般，嗅见鲜血气，猛地深叮进刀口。豆大的汗珠，沿着额头，淌过硕大的耳廓，耳垂微微抖动。

嗨，起！艺者再次大吼，伏在地上的小儿，仍然纹丝不动。尘土中的颈腔断口，隐隐渗出血迹。

艺者瞥了一眼尘埃中的尸首，钢牙崩响，耳垂怒卷。手指暗暗掐动，噬于臂上的爪子，转瞬长成钵拳大的甜瓜。墨绿色的瓜皮，缓缓拱出模糊的五官。

“某不欲杀人，愿高手放小儿起，实为幸矣。”艺者无奈叹道。

嗨，起！莫名的磁力，像饥饿的大章鱼，凶狠地扯断了所有的连线，牢牢地将猎物吸缚在地面。颈腔洇出血珠，眼睛浮现白翳，小儿嘴角抽搐，痛苦的开合。冷漠的灰尘，簌簌而落，尸首蒙上一张灰暗的裹尸布。

艺者恨声道：“不免杀人也！”

寒光爆闪，臂上的甜瓜，削落于地。再喝一声，小儿猛然挺身跃起，摸索到地上的断头，快速地摁在颈上，蒲掌拂过，眼睛渐渐灵动，脸颊复涌血色。

围众中，一个臼头深目的胡僧，脖颈突然迸出一道血箭，硕大的脑袋，犹如一颗血罂粟，嘭的一声，摔落脚下。

中年艺者面色惨白，身形微晃，迅速收好戏具，提起小儿后领，扔入囊中，结于背上。

仰面吐气，一匹白练直冲空中，如无限延伸的天梯，刺破云霄，直入苍穹。中年艺者抖腕缚紧练索，如灵巧的水蛇，盘游而上，盏茶功夫，匿于半空不见。

一阵风袭来，白练从空中掉落。衙役好奇地拾起，原来是艺者的白腰带。

注：配图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