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佳节,羁旅千里之外,逢领导来访,是免不了要喝一点酒的。我量浅,恍惚着走到驻地后边准备方便的时候,一抬头,赫然看见深邃的星空之中,北斗七星熠熠生辉,心里头忽然一惊。
小时候,母亲总爱教我一些规矩,譬如筷子要紧挨着放平,吃饭时不准敲碗之类的……逢年过节则更要当心,若我做了不恰当的举动,或者说了不该说的话,母亲总是要狠狠瞪我一眼,再说一句“不当哩!”这三个字写得对不对,我不知道,那时只知道是一种规矩,一种命令,后来才渐渐明白,大概是“冒犯神灵”的意思。
神,在我小时候的村子里,是比法更全能、更具威望的存在,每年腊月二十三祭灶送神,到除夕晚上恭恭敬敬再将神接回。前前后后,不仅行为举止要注意检点,甚至连思想活动都要恭恭敬敬,因为神不只能看到或是听到,还能观见人的起心动念。
在这期间,凡有不恰当的举动与言辞,母亲不说那三个字,只是照例瞅我一眼,然而我好像能听到。想来那时候对这三个字怕的要命,大约只是害怕母亲凌厉的眼神,却并不以为自己犯了多大的过错。再长大一些时,自以为懂了一些道理,要抵制迷信,虽然照做,心里不以为然,甚至颇为不屑。再后来,不知是我已经能巧妙地避开这些举动?还是母亲管得松了的缘故?我很少挨骂了,这种观念便若存若亡,我不用去刻意理会却也不刻意排斥了。
后来我长大,到了独自出外念书的时候,母亲叫我过去坐下,我以为母亲要对我说在外的注意事项,条条框框该有一大堆吧?岂料母亲话锋一转,只说:“你念书人出门在外,什么也不懂,也什么都不用讲究了,庙也好,观也好,遇见了不拜就不拜了,可不许侮辱。”我连忙称是,然而母亲毕竟不放心,郑重地教我面临人力不可及的危难时的做法与口诀,让我不到万不得已是不可用的。
现在一个人在外边,母亲是管不到我了。我看着天上的北斗星君,却忽然觉得他有了神识,我不自觉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不当哩,”然后乖乖回到搭建的简陋的厕所里去。
听说早年有批学者到了台湾,背井离乡,到了祭祀的节日,没有地方去祭拜祖先,便刻了天地君亲师的牌位,恭恭正正行礼。这是迷信吗?即便是,能不觉得他们这样的“迷信”的可爱吗?在尘世的律法之外,总还有一种令人生畏的无上力量,有他在,有了做事的底线,有他在,纵是千里之外,便也觉得有了归宿。
善的信仰,即便是面对听不懂道理的孩童,也能一步步让他们生起敬畏之心,培养起做人的底线与担当,这或许便是神道设教的初衷吧。
悟到这些,回想《论语》,才知道在尘世的艰难探索中,儒家走得是多么的艰难。少了诸神的威慑,少了因果的轮回宿命,只隐约看到一个踽踽独行的开路者,无怨无悔,开出礼乐教化的风气。后世儒者少了这种独行无悔与前赴后继的精神,将感召化为教条,徒惹人厌弃。
俗语讲“举头三尺有神明”,亦不过是培养人的敬畏之心。人类的演化恰如孩童的成长,从最初的畏惧到人定胜天的豪迈,最终又回到自然的温情中来。
我望着满天的星斗,忽然想起小时候妈妈教我认猎户座,说:“猎户座到了正南的时候,就过年了。”
我亲爱的罗盘啊,你的针儿快快指向猎户座吧。
北斗七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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