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风儿轻轻吹,冷气缠裹身。
肌寒多加衣,冬来春未归。
话说,我这人,生来可能就畏寒,冷风儿一吹,穿了四层衣,也抵御不住那种钻心儿的凉,周身仍冻得鸡皮冷颤、瑟瑟发抖。
说好了不再多用成语的,要多用动词儿…这是弄小说的上乘诀窍,好多榆木圪塔们至今尚还不知道有这么个灵巧之事儿。我夹着膀子缩着脖儿丘在玻璃亭里静静地如此默想。
忽儿,一阵儿扫地声,唦唦着传来。
我懒懒地勾头打量,是老陆在扫地,一把大扫帚,在他手里摇动,仿佛挥舞成了画笔,一下一下排着画,那一刻,大地上真似又多了一个达芬奇或者一个王希孟,千里江山图就是这么在老陆笔下给批批实实地画就了。
老陆不是这里的清洁工,却差不多天天清晨来门岗周围搞清扫。老陆是主动替他妻子搞清扫的。老陆家的才是这里的清洁工。说老陆家的,这种叫法儿就有点入心,又惬意,极富古老的传承,又携带着旧俗的遗风。
老陆停下画笔,揪着细瘦的腰身,双手鸡爪似的互握了凑到黑黝的唇前,嘘嘘着,趋到玻亭前,伸着细长脖儿张望,头矮下去了,一会儿,又昂上来,接着又是一阵儿大眼小眼儿地张望,黄大板牙都露出了好几颗,稀稀疏疏的,若昏天里的星子闪烁不定。
我说,哟,是老陆呀,总照时照晌起这么早,就开始画画儿啦?
老陆嘿嘿地低声笑着,接腔儿道,不画…不扫儿,不行啊!咱草根儿小民,又冇别的能耐,只有一劳本等…干喽!嗬嗬。
我说,妳这模范丈夫当得,搁到天下…无论哪个地方,都冇说的。
老陆扭扭捏捏地笑,啾啾唧唧地说,助…助人为乐么!嘿嘿。
老陆一边说笑着,一边掏烟、递烟。我忙跳出亭子,接了,掏打火机分别燃了,各自吞云吐雾,顿时,作神赛仙。
我向一侧深呼出一口白烟,又吸了一股清新空气入腑,也笑着说道,妳助人…助得倒好,把世面上的钱儿都助到妳们自己家里去喽!妳干的好事…当然以此为乐了。妳老陆…一句话儿说到底,妳可一点不糊涂啊!
正笑着的老陆,敛了容,道,唉…别提啦!
怎么别提了?我问。
…钱…咋约摸着,不好挣喽!以后啊…也不知啥眼望耶哩。老陆莫名其妙地发着感慨。
我不以为然,道,妳丫的…当地户,手里握有几套房…千w身价,坐那儿不动,躺平睡大觉,天天啥也不用干…世间饿着谁,也饿不着妳!妳发啥愁。
老着呲着牙儿苦笑,道,别提那F…提了头痛,早好几年儿都有市无价了,越价高越冇人买,连问的人也没…天底下那人都鬼精着哩,哪一个是傻瓜?见冇利可图…谁肯来接手?现…窝在自个儿手里,又升不了值,迟早也是个z业。
怎么又成Z业了呢?至少这几十年妳没有成为房N…应庆幸才好哩。我说。
…若一直卖不出去的话,那跟一堆儿废砖烂瓦儿何异?与一堆儿垃圾又有啥区别,又不能顶吃顶喝,只光臭人,还陪心耗神,净落个一冇一。老陆说着,一脸儿的沮丧。
此刻,微风拂荡,冷气飕飕。边道上走过来一个矮墩儿的人,白发星星,夹克闪怀,耿着脖儿,口里喷雾,气宇轩昂,一手纸烟,一手掂了一只沉甸甸的白塑料袋,隐约可见里面装有三两印字纸杯豆浆和五七个麦面包子一类吃食,大踏步走着,旁若无人。
老陆指指点点,对我嘀咕,妳对这个人熟悉不?
我摇摇头,道,不熟悉…仿佛此人从这大门儿不声不响走来走去也都有好多年了…从没与之打过交道,也不曾认识他。
老陆对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嗤之以鼻,道,呸!看着整天弄得跟大款儿似的…我对这号人,压根儿就瞧不起。…不托底儿的人,还以为那人伍人六的,可不晓得自己谁是谁、几斤几俩了。
我有点儿诧异,问,人家都已大K了…你怎么还瞧不起他呀?
P!他…要是大K,那…天下就真的冇仁儿喽!老陆说着,鼻翼酱上了眼睑。
我更加不解了。
老陆见我犯着迷糊,便旁敲侧击地点拨道,妳认得那个叫祥林嫂的人么?听俺家的曾对我说…说好像是妳工作与那个祥林嫂还是一块儿、一个单位的?
我说,嗨…祥林嫂么,我怎会不知道?老陆,妳说的是不是前月儿才来这里看监控室的那个祥林嫂?佩金戴银,可阔气了…说话儿也傲得不了,上不上班,据说从不买菜做饭,五冬立夏、一天无早无晚儿,只要想吃啥…一律叫外卖,出手可大方啦!
可不么!一对烧包儿。身上戴得明光,净假的。…外明儿不知里儿,也不知道这一对G男N什么来头儿…实二婚儿,半道儿上才遇合,凑和着过的…光租我家F子都十八、九年了,老是拖欠房飞…还总癞着不给。催要十回八回啦…也不知能兑现一回不能哩!那不…刚从这儿晃荡过去的那个憨B家伙,就是妳们一个单位工作的那个叫祥林嫂的男人,大号祥林,是个见天搞单挑儿、属那灵活就业者,专跑外卖的。老陆指着远处的一个黑点儿,给我介绍。
哟!他就是祥林啊?我惊讶道。暗自忆想,当年迅哥儿的笔下,可冇咋对这二货多着墨,很可能其位置不是很重要,八成儿是个配角…难怪脑海里一场白荡,一团模糊,没有对之留下一丝儿明晰的印象。
可不么!就那…鸟样儿,值得妳对他大惊小怪么?老陆说。
我摇摇头。道,我只是纳闷…老陆,你说说…他一个干外卖的,风哩雨哩黑夜白日酷暑寒天地滑抢道儿冒着无尽的危险又张风呵冷的…跑成一单生意,容易么?而且,他一个送外卖的,他一家儿人家怎又还都叫卖外吃?这花销得多大呀?这…这是理家过日子的人干的事儿么?满共就…就挣那仨核桃俩枣儿,恐怕不待暖出热气儿来就早已拃翅儿飞跑了。
对呀?这就是我看不起他那货的地方。老陆正色道。
我一时语塞,竟接不上腔。
老陆凑上前,又说,但凡夫妻俩过日子有一个正莊儿货、有一半儿是个持家理事儿的人,也不至于喷喷喳儿、破落户到这步程度…剪毛冇毛要肉没肉,就是把它们的骷L全卖了,也不值那俩P钱儿…你想啊老哥儿,俗话说一家儿有气象没气象、过成片过不成个片儿,全在于一个理子,理子理得好,小日子蒸蒸日上、前程似锦;理子理不好,还老不管事儿的话,外头人儿干S,也干毬不到路数儿上。男人不成器儿…难道儿一个做理子的N人也冇脑子、也立不住撤儿么?嗯?做内当家的,游手好闲,油瓶子倒了不扶了,成天懒哩D疼…妳买个菜儿、面、肉蛋什么的,做成品,一家人儿都围着吃个热腾饭,得得劲劲…不行么?不比那叫冰凉不热的外卖…又腥哩素哩吃得实惠吃得美气么?
嗯。我点头。
老陆又说,那半道儿上搓合的夫妻,妳可能还不知道,他们手下还有个十多岁的小孩儿,马上该上初中了…正花钱之时,紧要关头,那两口子还钻头不顾P股的,也不虑量…这人生啊,前头路是黑的,咋能光想着顺风顺水时?又哪能单靠着送外卖?…那能是个长F么?现在,那二货头发都泛白了,还能再跑几下?待赶明儿跑不动了…又怎么去送?在能挣小钱儿时也不虑后、也不肯勒紧裤腰带儿过紧日子…存点厚儿,以备不期之需。我看呢,他们那没心没肺的作派…咋约摸着就不是正道之人干的事儿!简直就冇法儿提。老陆振振有词儿,嘴角噘老高,义愤填膺。
嗯。妳老陆说得也是,全在理儿!我附和。
就那七孙…搁那儿一扑腾儿、提起一胡篮儿的货,还见天人前人后翅楞得不了哩。就一点不知那碧莲儿癞,也不晓得丟人多少钱一斤?格那些争馕气的,在外流逛都十八、九年了,别说租F啦,紧紧手儿,早TM一套、二套的房,都统统拿到自家名下了。咳咳…可这一对儿七孙王八D东西,只知脆不知碜,当天和尚撞天钟,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冇酒喝凉水…还白白连累着我们,真是癞蛤蟆爬脚面上不咬人却硬是e心s人呀!老陆又补充说道。
唉?咱凭心而论…真约摸着那人不咋地道,若他老是要装老癞的话,那妳不如干脆把他撵了,想去哪去哪儿,眼不见心不烦…不就得了?我思忖着说。
噫!妳老哥儿还不明眼前的世绾儿?番外乱嚣得不得了喽!…大鹅和什么司机干得冇解救儿;头顶一块布的啥没内衣与穿脱鞋儿的,还有珍珠啥的都想与那油太里牙壶搞对轰着;八零后金三代也与南边手耳不对付,见贝弩张…弄不好就石器时代、又要返到另一个轮回里去了。大环境就这么个鸟样儿啦,这钱儿么往后也越来越不好挣了,我所在的那个单位都半年冇发薪水了…若是以前么,早把那不是东西的东西给远远地蹬倒啰。
我没有表态可否。
老陆挤挤眉眼,施施然,问,老哥儿妳的工Z高,你们那单位的效益…还不错吧?
不错个P!都逾期一星期了,还没见个动静,以前,照例是月十五儿准时要兑现的,也还有提前发放的现家,仅就有一次是过了两天才到位的…那只是正好遇到财务工作刃猿过周末周日才迟晏了,也有情可谅,而像本月儿这次的离奇情形,拿比以前…就是从本公司初建伊始起算起,也是根本从没见过的现象。眼看这都二十多号了,还迟迟不见放钱的踪影儿,妳说这该咋讲?不但没按时领到薪水,咱吃饭这个最基本的生存需要都已成了大问题了。我说。
怎么会这样?老陆惊问。
我解释道,昨天清早,我第一时间,身m不顾,翻身起床就向第三副目老田同志张口借了三十块大洋度难关,现在…可好,我就真真切切成了欠着外z的困N户了!
哦!老陆意味深长地惊呼了一下,随即,木着一张布满皱纹的印第安兼南F摸桑比K脸儿,深有同感地说,这天底下呀,做个老百姓都不容易,那世间起不来名儿的苦呀Z呀,说心里话,都…都让咱这冇…冇本事儿之人给吃啦受啦!
我心里一颤,暗流涌流,颇佩服老陆这人很会说話,三言两语,他就能触动人的柔软,我不由地抹了一下眼角,又抹了一下,指尖儿湿湿的,分明是如雾如露般的沁润。
这时,不知怎么的,老陆急转身,胡乱扛起他那支巨大的画笔,头也不回,摆开旋子而大踏步地走了。
我忙喊,老陆…咱哥俩儿正说得贴切里…妳咋说走就走了呢?哪么疾…干啥呀?
老陆举臂,往后扬手,道,随后…咱哥俩儿抽空儿再拉呱…我忽想起来,我得抓紧时间找那二货催要前半年的房租飞哩…不然,虱多不痒账多不愁,往后就更难周整啦!这理儿…妳懂的,嗬嗬!
那老陆话音儿未落定,大约还在半空里飘飞着,人已一阵风儿就冇影了。只剩我一人在冷风里凌乱、摇曳。
我身心颇冷,又嚓哈着寒气返回亭里,关门坐定,独自望着窗外发呆。
我就想,在没有宏大叙事之时,就应着眼于小事小情儿,那里蕴满了人情事故、富含人间烟火。正如民果先贤孔乙己先生那名言名句儿,真是说得好呀:回字有四样儿写法,勾勾麻扯…趣味无穷。这人生何尝不是跌宕起伏、坎坷不定的一程旅途,哪有一帆风顺又直爽的?简直若曲折的小说,欲精彩,得摒弃平铺直叙,文是看山不喜平,似山非山像水非水又是山是水,得力求反转…这人生才能出彩哦!
后来,大约两星期过了的一个清冷的早晨,满目洁白,四围木叶、花草及万物之上,仿佛凝了霜、落了细雪。我独自坐在玻亭里,正感无聊,突然,老陆哈着白气走过来,操起大破扫帚就甩扔进了大门一边的杂草绿植丛中了,看也不看,只是豪迈地拍手掸衣。
我惊讶的问,老陆…妳咋把妳吃饭的家什…那画笔…给丟扔了呢?
哈哈!这就叫剃头挑子撂河里,从此…咱再也不画也不扫啦!老陆呲牙咧嘴,对我笑道。语气里溢着满不在乎的成份,脸上也无了以往那些忧患。
我说,咋就…不画不扫了?
从此…解脱啦!
…解脱了?
嗯!解脱了。老陆喜笑颜开地说。其神态显出少有的豁达。
我有点惘然,如入五里雾中,一时半会儿不知咋续他的话儿好了。
老陆见我不解,便趋到我身旁,贴耳,低声道,老哥…我看妳也是个好人,本分又厚道,值得信赖…也跑不了啥话儿,趁这儿也无外人,…不妨给老哥儿您透个风儿,是这样的…前晚上啊,俺家妳那弟妹呀…她傍晚去翠花湖畔散步带捡破烂儿…这一捡呐,谁知…天眼开了,上苍眷顾咱呀,妳弟妹一不小心,差点儿没绊了个嘴嘴泥儿…或是个仰摆叉,反正也说不清那个啥动作…就拾了一个大提包,皮质的,还有金灿灿的拉锁,…可重了,有好几十斤哩。妳嫂子…不,妳弟妹她小心翼翼,不声不响抱路灯下,灯影儿里,拉开一看…嗬?好家伙,我哩乖乖!…天呀,那里边码的…一梱一梱的,净钱!还是纯那割耳儿的大票儿大面值的,我哩上神哟!真是阿MTF!其中三分之一多些,花花绿绿…还都是大洋彼岸米里见的硬通货哩…咱有了这些万能神通之物,老哥儿…你说说,咱还有必要,再去一下一下扫那枯枝败叶儿的垃圾、干那S下力的苦累活么?嗯?
哦!
我惊呼了一长声,被老陆手舞足蹈比划又描述的那种气势直骇得差一点儿没吓掉下巴。小心谨慎地手托了,左右看看,无什动静,便推心置腹地对老陆小声说,凭斤称…那么重,至少估算也得大几千w哩,足够妳一家儿人家、子子孙孙花好几代也花不完啊!那…妳老陆,可得把它们放妥当放安好呀?!
可不么?不瞒老哥儿说…俺家妳那弟妹办事可谨慎可细心喽,先于昨夜,早就哑不腾地把那些宝贝东西放利索喽…嗬嗬!老陆说着,志得意满,皱折舒展,脸上堆满了喜色。
哦!妳俩有缘…M里,都是有福之人哟!我不禁大赞。
老陆抱拳,笑道,彼此彼此…别了别了,老哥儿心好人善…终究妳也会有享清福的那一天的!
多谢多谢!也但愿。承蒙老陆老弟吉言。慢走慢走…再见再见!我望着老陆远去的背影,唠叨着亲热的辞别话语,举手连连…。
歌曰:
风儿轻轻吹,吹进我心扉。
幸福似花开,欢乐惹人醉。
十月20晚9点初稿于苏州玉出昆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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