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棋㈣

六合棋㈣

第四章

恢弘气派的府邸前，一眼望去，车马不绝，却意外地秩序井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喧嚷。

   门前候着五个人，皆着白衣，为首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余下的四位都是唇红齿白的童子，无论神色举止，都是难以挑剔的恭敬。

   “主子，可是要现在进去？”青衣放下垂帘，收回目光，低声地问女子。

   司徒安煮茶的手并未因青衣的话而停下一分一毫，“不急，待煮完这盏茶也无妨。”

   青衣跟了她许久，深知她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此时等待，定是有其他什么考虑，也不多言，跪坐在司徒安身侧，静静地看着升腾起的热气，嗅着丝丝溢出的淡淡茶香。

   “其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司徒安平平淡淡的声音轻轻地在马车里响起，配着缕缕茶香，可谓言能悦耳，茶可清心。接着便是酌茶，青瓷的茶杯里茶叶打着旋，茶香四溢，这就是“隽永”了，其后舀出的第一杯，第二杯，第三杯茶汤，比起隽永皆是差了不少，第五杯，第六杯便是不喝也罢。煮茶煮的如此赏心悦目，配上这茶香，青衣的嘴角不由得笑了笑，主子煮茶，哪怕只是看着，也让人觉得舒服。然而还未待她的笑意完全展开，那打着旋的茶叶终于静止了下来，与此同时，司徒安勾起嘴角，“来了。”

   青衣一惊，果然马车外由远及近地传来脚步声，刚刚沉溺在这茶香里，一时疏忽，竟连有人靠近也未曾发现，不禁有些恼怒自己，真是失职。

   “客既来访，何以不入？”那是个很稳重的声音，八个字不失礼数。

   这辆马车，从外表看来，很普通，但真正的明眼人便能认出来，这马车，是用比金属还要硬上几分的铁桦木打造而成的。敢问这世间，有几个人有这般大手笔，能坐得起这辆马车的人，不仅仅是有钱，更重要的是，有势。

   司徒安在等，等一个有资格跟她交涉的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但是，低调决不不代表身在暗处。

   青衣的声音透过垂帘传来，“华曦殿，持帖拜访。”

   华曦殿三字既出，门前顿时喧嚷不止，一道道炙热的目光，来回地扫视着青衣身后地马车。

   曲觞宴，名出自曲水流觞一词，本为民间流传的一种游戏。夏历三月上巳日祓禊仪式后，大家分坐在河渠两旁，在上流放置酒杯，酒杯顺流而下，停在谁的面前，谁就取杯饮酒。

   而如今的这墨夷家的曲觞宴，早已非彼时的曲水流觞，而是一场以物易物的交易。不过是因为墨夷家主嗜酒，这才为这场交易添了雅致。

   一个，两个，三个……十个！青衣不动声色地勾了勾袖底的飞镖，跟随着男子才踏入这墨夷家的门槛，她便察觉到来自不同方位的十个潜伏的气息。

   能被她明显地察觉到，说明这是明卫，起的不过是震慑作用，防止有人造次。而真正的暗卫，才是不露声息地分布在每一个角落，这跟，华曦殿，有一点像。看来这墨夷家，能每三年办一场这般大的交易，实力也是深不可测啊。

   相比较青衣的紧张，司徒安倒像是闲庭漫步一般从容，她们是从正门入的，走的却非主道，而是一条极为隐蔽的小路，仿佛通向庭院深处。

   路过一个湖畔时，司徒安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青衣身体立刻绷紧，步子向司徒安靠拢，前方引路的男子见势也停了下来，颇为疑惑，“姑娘？”

   司徒安遥遥地看着湖对岸的那树白梅，话语间多了几分可惜，“那株梅，快死了。”

   男子一怔，看向那株白梅，声音不由得低了几分，“姑娘好眼力，这株梅，活不过今冬了。”

   “雪岭的梅，是没办法在别处生长的。”

   闻言，青衣不禁抬头望去，平常的白梅树干都是褐色的，雪岭的梅，树干是有些发红的，雪岭称得上寒地，墨夷家却四季常夏，怎么可能，养得活雪岭的梅？

   “姑娘说的是，”男子从始至终平淡的脸庞上泛起了一抹细微的笑，几乎不可察觉，他仿佛看到了很久以前那个任性的少女，和那个宠溺她的哥哥，“不过，诚心终有所为。”

   司徒安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诚心么？

   在见到墨夷家主之后，青衣再一次见识到了传言的强大。

   传言墨夷家的家主是个嗜酒如命的男子，而此时坐在她们面前的，则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姑娘，八九岁的模样，水灵灵的大眼睛，小腿悬在空中来回的晃动着，整个身体掩在宽大的白袍里，看不出来一点传言的影子。

   “你很漂亮，我能摘你的面纱吗？”

   “不能。”

   “望月湖的那株梅你能救活吗？”

   “不能。”

   “你带来的是三生卷吗？”

   “是。”

   她稚嫩的小脸上终于扬起一抹笑，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偏过头认真的说到，“我赢了。”男子亦微笑应她，“愿赌服输。”

   男子在引她们进来后就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这个小姑娘的身后，呼吸放的很低，进来之后脚步声几乎消失了，站定之后仿佛整个人都融进了空气里，他就站在那，却存在感如此弱，青衣基本可以断定，这个男子是个暗卫。可这两人之间的相处，半分也不似主仆，倒是似兄妹多一点。当然，青衣不会怀疑这个小姑娘就是墨夷家的家主，因为这个男子，在见到她们的第二句话就是，“家主已候多时了。”

   小姑娘重新正视司徒安，她说，

   “我是墨夷辰，我想要三生卷，我要救一个人。”

   司徒安轻轻地笑了，墨夷辰皱眉，“我真的是墨夷辰。”她以为她司徒安在质疑她的身份。

   司徒安微微摇了摇头，“我信你是墨夷辰，”司徒安看向她的眼睛，目光平淡的有些冰冷，“三生卷，救不了死人的。”

   墨夷辰瞳孔骤缩，手紧紧地抓住扶椅，刚刚还存在感很低的男子瞬间整个人的气息锋利了起来，像一把即将脱鞘的宝剑，不动则已，动辄腥风血雨。

   “你从哪，得来的消息？”墨夷辰的声音有些嘶哑，全然不复之前的甜美稚嫩。

   “我们是华曦殿的人。”司徒安的语气很平静，落在墨夷辰的耳里却变了味道。

   “呵，华曦殿如何？这世间事何其多，华曦殿就能做到事事皆知了？真是可笑。”她只有八九岁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可决不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能说出来的。

   “看来这个理由你不是很满意啊，”司徒安低低地笑了笑，“墨夷楠”

   墨夷辰身边的男子突然动了，鬼魅的如同影子一般朝着司徒安冲过来，青衣在那一瞬间也跟着动了，纤细的手指间飞出几枚菱形飞镖，诡异的角度挡住了男子的前路，然而也仅仅阻挡了他片刻，却给了青衣完全护住司徒安的时间。

   男子回身抱起墨夷辰躲开，青衣的五枚飞镖，全部落空，打在墨夷辰身后的墙上。

   “好快！”青衣心中赞道，男子的速度和阿晔有得一拼。飞镖落空并没有让青衣惊讶，因为她原本就没指望这种程度的攻击会有什么效果，刚刚的飞镖不过是为了试探墨夷楠到底有没有武功，而结果，让她很满意，至少，现在的局面，还不是很难堪。

   男子放下墨夷辰，再次快速地动了起来，青衣足尖点地，迎了上去，两个人影迅速重叠到一起。

   相比较两人交手的激烈而言，司徒安和墨夷辰之间气氛简直太融洽了。

   墨夷辰瞟了一眼交手的两人，声音已经恢复如初，语气却是冰冷，“貌似，华曦殿也不过如此。”

   青衣应付男子，的确有些吃力，这个男子的身手相当不错，无论速度力量，青衣都比不得，此时也只是勉强抵挡，撑得了一时而已。

   “有什么关系呢，你又没有理由杀我们。”司徒安却是毫不担心的样子，青衣敌不过男子，在她意料之中，毕竟，一家之主的护卫，还是要有些本事的。

   “你知道我不是墨夷辰，这难道不是杀你们的最好理由么？”墨夷楠冷笑。“或许确实不该杀了你们，用你们来交换三生卷，似乎更好一些，你觉得呢？”

   “不错的想法，不过，用救不了你想要的人的三生卷，去换墨夷家的信誉，不知，你怎么看待这笔交易？”

   青衣之前在墨夷府门前说的“华曦殿持帖来访”，可不是为了招惹更多人的眼红，如果墨夷楠真的对她们下手，那么天下人便会皆知华曦殿带来交易的东西被墨夷家看中并纳入囊中，这种自毁招牌甚至可能激起反抗的事，一般人都不会干的，尤其是，想帮墨夷辰守住墨夷家的墨夷楠来说，她更不会干。

   “你究竟怎么知道我是墨夷楠的？”墨夷楠的声音很是低沉，的确，现在，她真的没有足够的理由直接对她们下手。

   “很简单，我见过真正的墨夷辰。”不仅见过，还听过他提到一个名字，楠楠。

   墨夷楠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恢复了镇定，“生死人，肉白骨，你凭什么说，三生卷做不到？”

   司徒安敛下了眉眼，有些淡淡的让人捉摸不透的感觉，

   “三生卷在华曦殿，死去的人，又有谁回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