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日前。
距鸽虎山小焚城,尚有三百里路。
途经一处无人的枯城,城碑模糊难辨,上好的字联只留两字,“畏”“雨”
从此名为“畏雨”,加上城池辽阔,地处大漠,畏雨的名字实在有趣好记,慢慢变成旅人的地标。
畏雨城下了一场小雨。
漫地黄沙被尿渍般的水痕牢牢黏住,无数簇不知名姓的野草野花撑着碎细的茎苞从“沙土”中反挖出来。只可惜此刻载着马桃花的熟铁囚车,并不懂得怜香惜玉的道理,大腿粗细的轮轴随意碾倒娇柔青嫩的花花草草。因而,在车队途径之地,地表如同吸饱了水的海绵沤在臭气腐汤里,莫名其妙的滋出些倒胃口的碧绿苔菌。和马桃花丢进浴室,久不洗蹭的澡巾一个德行。
马桃花四下打量一番,囚车倒也宽敞,押车的小兵哥是马桃花的铁杆兄弟,只是碍于纪律,不好挑明了照扶,只是将马桃花分到这最硬最好的熟铁车,更将同车的囚俘好生“安排”一番,看似是想严加看管,实际上不同于木车木料,犯人不用穿套数层枷烙,轻松不少。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是马桃花想走,什么囚车锁得住,想必那小兵哥亦是心知肚明。
“想来在这个世界里呆的时间,貌似已经超过我原本世界的岁数了。”马桃花自顾自叹息道,他原本数学极佳,什么阴历阳历闰月闰年一概算的清清楚楚,今日就是他为自己定下的“新生日” ,来这世端19年3月零4天,正正好好超过他前世19年3月零3天的岁数。
马桃花本准备在这日起便断了寻找前世的念想,只当作一场延宕十几年的狗屁浑梦,和小拐子找个地方成亲,安生过日子,却没承想落了此遭。连个和前世正式的“撒花道别”都不给。
倒了八辈子大霉,马桃花愤愤道,不是说穿越的人很牛逼吗,不牛逼也就算了,老子玩了一辈子电脑,看小说听音乐看电剧,塔玛得来了一个什么没网没小说没歌的地方,还得天天和野狗老鼠抢食吃。老天爷,我操你大爷!
马桃花骂骂咧咧,把老天爷的十八代旁系分支都问候了个遍,起先他还颇为顾忌,凡事俱皆刻在竹简上或埋或烧。期待那些烧烬的飞灰能飘到另一个世界,或者埋进土里的竹简能被后世他人发现。其实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再加上大陆国家众多,任他如何胡言乱语,别人只当是某个不知名姓的小国遗族触景生情,夸张描述故国一番,寻个热闹,更是没人理会。
你们知道吗。我家有能飞的铁皮怪物,比船还大,只烧油,一次载好几百人。
你们知道吗,我家有能把人脑袋里和发生过的影像记下来的东西,轻轻按一下就可以看见。
马桃花骂累了就开始调低情绪,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一车人懒的回应,或睡过躺,谁也不搭理。
小拐子原本枕着马桃花的脚踝睡着,把脚背当做靠墙,只见她迷迷糊糊的眯眼看着眼前愤愤不休的阿哥,一个咕噜滚到了马桃花的大腿根,只是口未闭紧,流下一行白晶晶的涎水。
“桃花哥哥说什么我都信。”小拐子的声音哑哑的,一副半睡半醒的模样。
噗,马桃花使劲敲了小拐子一脑袋,“你信,又有什么用?”
小拐子从马桃花膝窝底下掏出捂暖的小手来。使劲擦眼泪,“小拐子是不是又惹桃花哥哥生气了。桃花哥哥是不是不要我了。”
“对,”马桃花脸厚不怕敲,“嫌你干不了活,吃的多,长的胖,又丑又矮,声音难听。总之没一处顺眼的地方。”
呜呜呜……小拐子哭的更大声。
嘘,马桃花猛的直起身来,捂住小拐子的嘴。
小拐子停住哭声,囚车陡然安静下来。
虽然自己和同车囚犯都没感到何种异样,但马桃花的直觉总是准的不可思议。数次化险为夷,小拐子信任桃花哥哥,她慢慢取下木头簪子,握在手里,磨得如铁针般滑尖。
桃花哥哥曾说过,女孩子家家不许打打杀杀,这簪子便是马桃花亲手做给他的,内里藏有些洒粉偷袭的灵巧机关。御敌足矣。
在哪里,马桃花汗水不住滴落,明似一股子气机外泄,仓促间来不及收拢掩匿,只得阔进整列囚车里,只是车子里熟睡的男男女女,应该是寻常盗匪,愣是看不出半分修为能耐。
呸,马桃花硬啜一口,若是真混在车中,隐而不发,等着指令或时辰发难。能藏到这个份上,修为定然胜于自己。
呸,马桃花又啜一口,死在自己手里,号称修为高深者,还少吗?
马桃花左臂横抱小拐子,张膝起身,右手略一抖袖,一根白匕贴腕滑出,他靠向右侧铁皮,心想着一旦开打,非要拼死凿划一张囫囵窟窿,把小拐子塞出去。丢的越远越好。
久久无言。
黑影从车底弹飞,一步一梭,起落间身遮圆月,曲线毕露,仿佛滴在青饼上的糖汁。
喜来茶馆。
姑娘身形笔立,与六日前的黑影无二。
她奋力搏杀,去的竟是囚车所在方向。
她在等我,或者说,赌我?
自己能赌的又有何物?
马桃花抱紧小拐子。
火苗自各处汹涌燃起,蝗虫般密密麻麻的刺客在檐尖弹跃,不碎片瓦,不落树叶,时而深入宅院,游走一圈后再行潜出,甩刀,喷血如雨,各街各巷,铁马铮铮而行,如银色鳞鱼浮于河表。直教河水排干,湍流急布,腥风血雨。
早有预谋!
马桃花把小拐子绑到背后,对远处不断贴近的少女喊道:“姑娘叫什么”
少女拔去一根袖箭,闷哼道:“轩辕,单名一个静字。”
“姑娘为何信我,硬生生贴了十几城通缉文书,就为了把我带到小焚城?”
轩辕静道:“只为了今夜。”
大风起兮,有人自天上来。
其身染火,仿佛一颗流星。
他重重的落于囚车旁,百米内砖瓦蛛碎,肉眼可辨的磅礴气浪向四周扩张,黑衣刺客尽皆被气墙弹飞,树摇叶落,多时不绝。
他抬头看天,不知对何人说话。
“我来接太宰府的庶孙,不算犯规吧。”
随即转头,笑道:“轩辕丫头,是这人吗”
轩辕静面容惨白,轻声说:“是”
“年轻人要多吃苦,你这点小伤,我便不管了。”
“谢师祖照扶。”
他慢慢走进,马桃花被风迷住的眼睛这时方能微微张开。
一个老头,手持一块碧玉,碧玉发光,鲜红似血。
一白衣女子立于其旁,仙宫雪毫不得形容。
老头略一弹指,从马桃花的指尖吸出一枚血珠,滴到碧玉之上,刹那间融入其中。
“臣,见过少主程梅云”。
“见过少主”轩辕静附身喝道。
那凝于百米之处的气浪忽然极速扩大,铺满城郭。所过之处火苗尽灭,交战双方再不敢妄动。
“今日的小焚城,迎主是第一大事,唐军散了吧!”
天过雄鹰哨声起。
黑衣如潮水褪去。
老头乐呵呵的说:“程梅云,会不会骑马。”
马桃花还没回过神,指了指自己,“我?”
“把轩辕小丫头送回府去。”老头微笑的说,“袖箭有毒,耽误不得。”
轩辕静本欲起身离开,奈何喝醉了酒般一步三晃,神智不清,糊里糊涂倒进马桃花怀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