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人有猫冬一说,寒冬腊月,田地都拾掇完毕,大地一片白茫茫时,苞米已经齐整整挂在屋檐下,码在“苞米楼子”里,满院子都是黄灿灿,明晃晃。大人们看见自家孩子馋了,掰出一穗搓粒大火爆炒出焦香苞米粒和爆米花,装在簸箕里放在炕头谁来了都揣上一把,嚼出嘴角一条黑边。厨房灶火火舌时不时窜出来,用山上松枝压住。火炕烧得炕席前头都是焦黑,大人们三五成群围在炕头打麻将、摸纸牌。
说是纸牌,其实是塑料的长牌,上面画着水浒一百单八将,每人手里一大把,小朋友不会玩,只能拿出来看图识字找自己喜欢的英雄小画像,常常大人们准备玩,发现武松林冲鲁智深怎么找不着了。大人手气不顺了,让自己的小孙子摸上一把,换个手气大杀三家。据说还有前街的大伯伯玩牌,家里的大伯母就把自己家灶台的锅盖打开,只要锅盖敞开着,大伯伯当天准赢。不过总有那么几个小朋友跟着大人们摸牌摸麻将凑热闹在一片呛人的纸叶子烟雾中跟着吃些零嘴儿,小盆友围着目的很简单,谁家家长赢了,就会从桌子上摸出一把零钱给孩子,拿到钱的就一忽儿就跑没影了,其他人就呼啦啦跟家雀一样飞走了。管它外面天寒地冻,玩耍起来还是最重要的。
小朋友应该最喜欢冬天,棉手闷子大棉袄棉裤,帽子把耳朵捂严实了要不真冻掉了。去水泡子和朋友滑冰车、在家门口打滑次溜儿、在外面玩了半晌看各家炊烟起又滴溜着鼻涕被张家妈妈王家姐姐呼喊回去拎着冻通红的耳朵回去,吃泡在冰水里的冻秋梨龇牙咧嘴却舍不得松嘴,咬着刚出锅的粘饽饽就如同泥鳅滑不溜手又跑走了。
白天大街上还有耍秧歌,坐着拖拉机,人未到声先起,在屯子门口唢呐喇叭鼓声就震天响。到了十字路口摆开阵势,涂着厚厚的脂粉,披红挂绿的衣裳,随着喇叭唢呐摆起了腰肢,小朋友们总是凑到人堆最前头,抬头仰望,又小心翼翼怕高跷踩到自己的脚指头。男男女女甩起红手帕,扬起红绸子,两排人最前头的总是一个大叔扮做媒婆状,脸上还粘着一颗大大的媒婆痣,手上拿着烟袋锅,踩着高跷翻跟头,下腰,无所不能。直到村支书或者村里的大户给了银钱,这一队人马就吹吹打打跳到村尾,坐上拖拉机继续下一个村子。散场后大人们手拢在袖筒里,还在路口互相说着俏皮话,小孩子们追着拖拉机的黑烟好远再撒欢跑回来。东北的冬天,再冷烟还是要抽的,再冷秧歌还是要跳的,再冷锣鼓点还是要敲密实的。
冬天在被窝里看萧红的书,也会想起我的姥爷,带我去各家串门、给我摘园子里的樱桃、去砖厂的砖窑给我烤苞米、冬天也会给我铺好被窝,把棉袄铺在炕尾,第二天早上穿的时候还带有一股子热乎气。冬天也不适合看萧红的书,越看越凉。于是看书就喜欢看中间那一段萧红和祖父在园子里的快乐时光。迅哥有他的百草园,萧红有她的祖父和后园。满天星光,满屋月亮,会有个祖父对她说快长大吧,长大就好了。“黄瓜愿意开一朵谎花,就开一朵谎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玉米愿意长多高就长多高,它若愿意长上天去,也没有人管。”日子就是这样安安静静又深一脚浅一脚过去了。左眼看见严冬右眼望见梦想,看萧红的一生和她的文字,你就知道了真正丧的人从来不喊痛,就如同没有当铺柜台高的迅哥去踮起脚尖接过少的可怜的银钱和当票,还有接过那刀子一般的目光。
我也曾趴在高高的苞米堆上,闭上眼睛用衣裳挡住被晃眼的太阳晒得通红的脸颊,云朵遮住太阳,眼皮上一层黑暗。转眼又明亮起来,眼皮一阵温热,一朵白云又飘走了。姥爷慢悠悠驾着马车,右手食指上依旧夹着烟卷,似乎永远也抽不完。
童年的冬天――《呼兰河传》 童年的冬天――《呼兰河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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