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

雨是天使的眼泪，因为它充满着感情，而雨声便是天使的深情倾诉。

我总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如今住在都市里，原本很好的情感交流，却总是被火柴盒式高楼的混凝土所阻隔，雨声就这样消失在空中。于是，我常常怀念住在乡村的日子。乡村的屋子是瓦房，每当下雨的夜晚，我总喜欢躺卧在床铺上面听雨，尤其是春天，天气乍暖还寒，盖着被子，脑袋靠在床头的木版上，闭着眼睛，聆听着天使的倾诉，有如心与心的交流。

有时，雨点敲打着瓦片，伴着阵风，雨声时高时低，跳动的旋律俨然一曲天籁之音。随着雨声，我的思绪也飘向远方。这时常常是处于一种写作的心境，闭着眼睛构思着一篇文章，或者是一首小诗。有一次，屋前的玉兰树刚好开花，满树的白玉兰花散发出阵阵幽香。香气随风而来，沁人心脾。于是，便有了一首赞美玉兰花的小诗。

含苞羞涩美人颜，细雨垂珠半点香。

纵使凋零花落去，独留清气在人间。

我当然不能算是诗人，在我的心目中，诗人是在创作诗歌方面取得很高成就的人。我最多算是一名诗歌的爱好者，所以，我不能以我的感受，而认为诗人们也应该有同样的感受。不过读过晚唐诗人李商隐的诗，可以感受到他对听雨也是有感觉的。《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一诗是这样写的：

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这是一个深秋的夜晚，诗人李商隐寄宿在一位骆姓人家的园亭里，寂寥中怀念起远方的朋友崔雍、崔衮，听着秋雨洒落在枯荷上的沙沙声，写下了这首富于情韵的小诗。崔雍、崔衮是诗人的知遇者崔戎的两个儿子。这首诗就是诗人与崔雍、崔衮告别后旅途中寄怀之作。

“留得枯荷听雨声”，我们可以想象当时的情境。诗人正在住所里对窗徘徊，思念着远方的朋友。忽然间，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雨点滴滴答答地洒落在枯荷上，发出一阵错落有致的声音。聆听着雨打枯叶的声音，诗人发现，这萧瑟的秋雨敲打残荷的声韵竟别有一番情调。枯荷给人一种残败凋零之感，本无可“留”的价值，但自己这样一个旅宿思友整夜不眠的人，却因聆听枯荷秋雨的清韵而稍解寂寞，所以反而庆幸枯荷之“留”了。“留”蕴涵着一种不期而遇的喜悦。而诗人“听”到的，也不止是那凄楚的雨声。枯荷秋雨的清韵，或许只有诗人自己才有最深切的体会。这单调而凄清的声音却又更增加了环境的寂寥，从而更加深了对朋友的思念。

《夜雨寄北》是李商隐的另一首脍炙人口的诗歌，同样跟听雨有关：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这首诗是诗人身居遥远的异乡巴蜀写给在长安的妻子的一首抒情七言绝句。试想一下，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诗人秉烛读着妻子的来信，在信中，妻子问及诗人何时归家，诗人在诗中的回答是还没有具体的回家日期。此番情境，诗人听着窗外一片风雨声，思念之情油然而生。

“巴山夜雨涨秋池”，巴山的夜晚，大雨倾盆，以至于池水涨满。在这样一个夜晚，诗人身边没有一个亲朋戚友，孤独一人听着这雨声，倍感凄凉寂寞。这雨声令人心烦，这池水令人情伤。“涨秋池”给人的感觉岂止是滂沱的大雨和涨满的池水，分明是诗人在不眠之夜对妻子无限思念的感情波涛。

诗词总是那么需要多愁善感，一场风雨总是可以听出无数的情愫。南宋词人蒋捷更是以听雨为题，写下了《虞美人·听雨》一词：

少年听雨歌楼上，

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

江阔云低，

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

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

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从少年、再到壮年、最后到晚年，以听雨为主线，词人用寥寥数句，写出了对人生不同阶段的无限感慨。少年的心，总是放荡不羁，无拘无束，就算是听雨也要找一个浪漫的歌楼，选择自己喜欢的人陪在身边。壮年的时候，为了人生的理想，东奔西走，四方漂流，如茫茫天际间的一只大雁，听雨的日子总是过得那么匆忙。晚年是一个白发老人独自在僧庐下倾听夜雨，处境之萧索，心境之凄凉，一览无遗。那时，词人身处的时代，江山已易主，壮年愁恨与少年欢乐，已如雨打风吹去。无可奈何的心境，正是“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诗圣杜甫说，“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诗人词人无论是写景状物，总是要诉诸情感，一花一叶总关情。充满喜悦之情的杜甫，听着雨声，写下“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的诗句。满怀报国之情的陆放翁，听着雨声，发出“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的感慨。无论昨天，还是今天，抑或是明天，听雨就是这样，雨还是那一场雨，而物是人非，雨便不是那一场雨。唯有一个情字可以永恒，不期而至勾起无限的遐想。或许真是如此，雨是天使的眼泪，因为它充满着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