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个人最好的纪念,是活成他最美好的样子。
拿到高考录取通知书后的第三天,父亲永远离开了我,看着电子显示屏上的显示的心跳线从曲折变成扁平的直线,那一刻我的内心竟然超乎寻常的平静,那一刻,我知道,父亲永远离开了。
母亲叫来了医生,医生告诉我们,抢救只能电击,有胸膛刺穿的风险,由于大量服用药品,父亲胸膛前的肋骨已经钙化了,稍不小心肋骨便会刺穿胸膛,面对已经昏睡多日且已失去视力,言语能力,四肢无法活动只能瘫在床上的父亲,我们选择了让他安静的离开这个世界。
于是,你走了。
想想那些他病中的日子,以及他去世后自己经历的这一年半,感慨颇多,向朋友提及这件事的时候,朋友们大多年轻不知该如何安慰我,我们的对话基本上最后都以转移话题告终。于是最后选择换个笔名,用文字记录下这一段苦涩。
那一年,我十七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父亲的反应开始变慢,精力也远不及从前,开始我只是觉得父亲老了,但是有一次我刻意试探他提问他爷爷的名字,他却说不知道,直觉告诉我,出事了。我把我的观察告诉妈妈,妈妈开始只是安慰我,人老了有些事情就忘了,就连妈妈自己也是经常忘事情的呢,这件事自此搁置。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两个月后,父亲一次迟迟不好的普通感冒,引起了我们全家人的注意力。妈妈带她去市里检查,医生只说很严重,却又无法确诊。无奈,妈妈带他去北京的大医院检查,得到的结果确实,这种病全国发现的只有三例,目前还没有可以病愈案例。那一刻,我们都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
经历了爷爷奶奶的离世,这一次的我显得格外坦然,因为我太过于清晰一个病人生命终结的过程,不过就是没完没了的检查,没完没了的化验,大量的注射服用药物,最后化验到血被抽干,用药用到仿佛整个人被浸渍在药罐子里一样,整个人都是药,因为药品已经深入你的骨髓,求生的本能告诉你你不敢死,但是没完没了的检查,手术,用药的痛苦却折磨的你痛不欲生,你纠结,你犹豫。责任告诉你早点死去可以为家人减轻负担,无论是心理上的还是经济上的,本能却让你宁可痛苦也要一直坚守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于是,最后,你选择了后者。
作为亲人,出于爱与留恋,我们也选择了后者。
那是一种明知道你要离开却执拗地拽着你的衣角试图把你留下的不舍,那是一种明知道倾家荡产也挽不回你一条命也要为你散尽家财的无奈,因为,我们是你的亲人,我们抵抗不了生命最初的本能。
作为曾经最熟悉最了解你的亲人,我们看到你病后一点点的变化着。起初,只是视力有些模糊,记性有些不好,你的视力,听力一天天的衰退,手脚也越发的不灵活,渐渐的你失去了说话的能力。直到那一天,我十七岁的生日,你从北京检查回来,我激动的向你招手你却走向了另外的方向,那一刻的我知道,我十七岁的样子被永远定格在了你的眼眶里。
那时的我太过脆弱,不愿意让身边人知道家里的情况,于是我硬抗,每天在学校里和同学打打闹闹,欢声笑语,力求把最阳光的一面展示给别人,却在夜深人静写作业的时候,一个人在屋子里偷偷流泪。母亲同我一样,在我和父亲的面前保持着最阳光最积极的状态,却在我们都入睡后独自垂泪至天明。每当看到父亲病中的样子,再回想起那个昔日多才多艺的运动大男孩,我便不由得陷入一种感伤之中。
那一年我高三。
高考,毫无疑问,在各种压力的碾压下,我考砸了。
在老天的眷顾下我仍然去了一所C9类院校并学到了那里的强势专业。踏进校门的那一刻,我仿佛重获新生了一般,因为我离开了那个令自己难受的地方,当时的我略带羞涩却又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片刻的安宁。
入学时老师要填家庭资料信息时我在父亲那一栏里把父亲生前的情况填的满满的,生怕别人知道我是没有爸爸的孩子。老师要统一填写家庭成员联系方式的时候我特意让其他人先填然后自己最后填,唯恐被同学发现我的家庭状况。寝室同学交流时我对父亲的情况很少提及,即使面对这样的问题我也会神情自然的回答出父亲生前的情况。
完美主义的驱使下我认真学习,做好一切可以做好的事情,哪怕是最无聊的考查课也不敢翘课,当时的我觉得,生活能够如此平静,足矣。
大一就开始拿各类奖学金,大二就评上了那个大学生们都梦寐以求的国家奖学金,拿到了八千块,引得同学好一阵羡慕。
从那时起我开始逐渐变得自信,我开始尊重自己,并相信自己。
渐渐地我发现我开始变得越来越像父亲年轻时候的样子,我开始和他一样喜欢画画,喜欢音乐,喜欢运动,也和他一样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做事情,不说话。
仿人们都说纪念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活出他的样子。我认为纪念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活出他最美好的样子。从前的他或许有这样那样的缺点或是缺陷,他已经没有机会再去改正,而我,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可以在自己的身上改正他的缺点,让他完美一次。
在物质上父亲并没有为我留下什么过多的财富,然而他对事追求完美,善良,诚实,热爱生活的品质却足够我受用一生,父亲虽永远离开,但这些美好品质却在幼时的我与父亲相处的点点滴滴中早已融入了我的血液,成为我价值信念体系中的一部分。
现在的我仍然喜欢安静的生活,只是我比以前更自信,不再害怕同学知道我是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不再担心别人异样的眼神,甚至面对他人一些试探性的问题也可以从容应对,不把父亲的缺席看做生命的缺憾,我会努力,让你在这个世界上,以另一种方式,完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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