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是文艺学论文里的一段节选。)
《受戒》中最打动我的是毫无目的的超越性别的人性之美。小英子与明子之间的“友爱之情”。我不愿意将小英子和小明子之间的情感称之为爱情,因为我觉得这太过于沉重。我也不想将这称之为友情,小英子和小明子之间的关系显然是超过友情的。所以,我将这段感情称之为“友爱之情”吧。小英子初次见到明子就很自然的把半个莲蓬扔给他吃,以后就熟如一家人,明子也老往小英子家里跑。小英子的母亲斥责明子时径直叫他儿子,后来干脆认他做了干儿子。明子帮着小英子姐妹画绣花,帮着做田里的农活,一起踩水,一起采荸荠……明子是一个天真、聪明、善良、纯朴的少年,他以俗世谋生的态度参与着神圣的宗教仪式,又以神圣而清明的心灵体验着世俗生活的欢乐。小英子保存着最为自然的本性——透明的性情。在她身上找不到任何焦虑或受压抑的阴影。小英子生存的空间是桃源式的环境。在这一片空间里“人与自然混溶”,他们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忌讳”的约束。“男女授受不亲”的束缚被彻底打破了。少男少女在一种亲密无间的关系里滋养起了一种最自然的相互依恋的情感。他们对彼此真诚而没有任何目的性。小英子对明子的爱是大胆的,直白的,真诚的,甚至有点傻气的。小明子是慢热的,被动的,也是期待的。人性中有最原始的欲望和索取,但同时更有最简单的付出和给予,人与人的交往如果没有自由和真诚的参与,那么任何东西都无法填满情感的空虚。或许世界上很多东西都是可以被束缚的,但是人性是永远不会被束缚的。它会用尽一切力量冲破所有阻碍,就像小英子和明子之间的友爱之情。有时,情感会战胜理智,或许这就是人性苏醒的时候。但是人最初的善良和勇气,才是最为珍贵的。他们之间的友谊完全没有受到外界任何事物的束缚,就是最真诚相处,对对方的好就是单纯希望对方好,不需要任何回报的,我觉得这种真情是最打动我的。最重要的是,这种真情是超越性别的。人们总说“男女之间不可能产生真正的友谊”特别是现代社会,大家都各有所需,没有谁会愿意那么傻的无缘无故为另一个人付出。每每听到这样的言论我总会想起来小时候和一大群男娃女娃奔跑在油菜花地里,大家顶着一头油菜花,笑声传遍整个田野。所以,很多年我依旧愿意相信男女之间有纯洁的友谊,只要大家都是真诚相待的,无论是以哪一种身份。小英子想要小明子说“嗯”。如果没有,小英子还是依然会对小明子好,因为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已超越性别。
荸荠庵是一个意象,一种理想。在这里无所谓神人之分、人兽之异、男女之别、僧俗之隔,而是众生同乐,天地共谐。《受戒》中展示这种充满诗性的伊甸园,很容易使人想起历代圣贤们的乌托邦理想。老子一直向往“绝圣弃智”,“少私寡欲”,“绝学无忧”的无为境界,可以名之为原始主义乌托邦。孔子所心仪的老有所养,少有所安,“男有分,女有归,盗窃乱贼而不作”的大同世界,则可名之为伦理主义乌托邦。陶渊明所描绘的“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童嬬纵歌行,斑白欢游诣”的桃源仙境可以称之为田园乌托邦。他们都具有原始的明显共产主义色彩。几千年来,这种理想成为中国知识分子无法摆脱的情结。越是遇上分崩离析,血雨腥风的绝境,这一情结就越是固执而鲜明的以各种形式表现出来。在这个没有彼岸性宗教的民族,这种乌托邦情结就成了宗教的代替品,表达了人们超越现实黑暗和此岸苦难的深层意愿。汪曾祺从一出生就处于士大夫氛围的熏染之中,当他由此溯源到田园乌托邦和老庄之学时,那种亲切感和归属感油然而生。《受戒》中清新柔婉,恬静浑朴的图画,既是作者个人面对现实黑暗和此岸痛苦的一种方式,也是民族集体无意识的表象,是深蕴于民族心理的乌托邦大梦。作者的个人选择与民族心理趋于一致。《受戒》既充满艺术个性,又具有天人合一的无我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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