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满布的阶梯（短篇/完结）

月光满布的阶梯（短篇/完结）

00.

  人生是短暂的，这是众所周知的道理，也是大家顺其自然很容易会无视的道理。我之所以不去理会自己讨厌的人和用模棱两可的态度与人相处，全都是因为不想浪费时间。所以，在班级这个缩圆里面，常常能听到一些有关于我的恶评，大家都自然而然地对我距而远之。嘛，当然我了解自己的个性，宁愿被讨厌，也不想将自己伪装成另一个模样和那些无聊透顶的人站在一起。所以，没有半点怨言，也没有资格有怨言。

  每天重复相同的话题，那些如蚊子般地吵闹声在我的耳边嗡嗡作响，真是使人不由得变得烦躁起来，他们的声音和外面树上的蝉鸣配合地极为融洽。我用自动铅笔一下又一下地敲击自己的头部，解着令人费解的数学题，觉得学校里的一切都无聊透了。思春期吗？除了对一些感情的蠢蠢欲动以外，干什么都是一副脱水的样子。

  “诶，你们听说了吗？前辈不写小说了。”班里的女生在听到这句话后，各个沸腾了起来。然后各种可怜楚楚地对话传入了耳朵。真烦，还是出去吧。我将自动铅夹在数学课本里连带着工具，出了班级。可惜，走廊里似乎也都在议论那件事，让我觉得世界都是为了那个人而存在的。

  那个人叫慎，快要毕业的高三前辈。虽然偶尔会在篮球场上碰到他，但是，我很少会将我那狭窄的视线停留在他的身上，我往往只会注意到眼前的事物，而正好，慎总是离我很远。不过从一些女生的嘴里方可得知，他是一个非常受人欢迎的人。应该……每个学校都会有一两个的吧。身为男性的我，倒是没有感受到他的任何魅力，认为他不过脸长得好看而已……

  一开始我是这么认为的。

01.

  慎喜欢打篮球，而且打的非常棒。每到午休时间，女生们都会在篮球场周围的树荫下乘凉，一边聊着八卦，一边饱含情愫偷偷地将视线转移到慎身上。现实的世界不同于电视连续剧，她们不会蜂拥而至，只会在大部分人指定的安全距离内，默默地注视着他。偶尔会有一两个出头鸟会主动出击，毋庸置疑，都会迎来大伙的厌恶和孤立，就像是对慎爱慕者们的背叛一样。慎，是大家的。

  男生都认为打篮球会变得受欢迎，我觉得这应该都是从慎身上得出的结论。我也想变得受欢迎，所以有一阵子我特地同朋友一起练习了篮球，偶尔会和慎以及他的朋友一起打比赛，也会在他们球队缺人的时候叫上我，但是我们没有因此而变得熟络起来，依旧生活在各自的世界里。我羡慕他有这么多爱慕者，也羡慕他做什么事都轻而易举。

  就比如说写小说这件事吧。

  某次篮球社的聚餐，慎和我都在场。大家围着他转，拼酒聊天，用不同疯狂地形式来打发时间。他和那些男生一样，明明知道自己是未成年却依旧抽烟喝酒，整个包厢都弥漫着与他气质不同的烟味，我咳着嗽，无比想要脱离那个空间，却也只是坐在角落的位置，喝着果汁汽水。最终他们的喝的烂醉如泥，大伙都纷纷联系了可以接自己回去的家人或朋友。唯独慎趴在餐桌上沉睡过去了。我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正打算离开的时候，他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腕，醉醺醺地说道：

  “送我回去。”他能吐字清晰地说出他的要求，使我一下子失去判断能力，不知他是正打算醉还是已经醉了。我低声叹了口气，轻轻推开了他紧握住我的手，想打算继续置之不理。因为他是重要的，所以总会有人来帮助他。我小心翼翼地拿起他右手边的手机，想要通过他的手机通讯录找到可以来接他的人。划开了锁屏，他没有设置动态密码似乎并没有什么秘密藏在手机里面，而当我打开了他的手机通讯录时，我却像得知了他不为人知的秘密一样，怔住了。

  没有。

  一个联系人也没有。

  我将视线重新落在不省人事的慎身上，虽然不能很绝对地认为他是一个孤独的人，但是内心还是扬起了一丝同情的情绪，真是愚蠢到家了。我犹豫了好半会儿，还是将他的手臂搭在我的肩上，也顺便扶住了他的腰部，有些吃力地离开餐馆。明明知道没有人可以迎接喝醉了的自己，却还是不负责任的喝醉了，真是给他人造成麻烦。但是现在的人都这样，明知道自己今天会喝醉，还是一个劲地炫耀着自己的酒量。

  那天的月亮万分的明亮甚至亮的有些刺眼，我不清楚慎的住处，便暂时将他带回了家。还未抵达家门的石梯上，有着几道月光像是专门为慎开辟出的道路一样，显赫的出奇。我不满地撇了撇嘴，稍稍转过头，靠在我肩头沉睡的他，帅气的脸庞近在咫尺，这是班里任何女生都渴望的距离，也是任何女生都畏惧的距离。心里激起了五味杂陈的情绪，不知如何处理此时和他的距离。只是觉得这一次也许可以和他处好关系，而我并不希望。我的脑子里空空的，缓缓地将手覆盖在勾住我肩膀的他的手上，也同时松开了扶住他腰部的手臂。

  脑海里不断浮现的竟是各种不完美的自己。帮助他，好像就是在否定自己一样。我抵达石梯的最高端，想要把这完美的存在从阶梯上推下去，这只是短时间的想法，因为当我将双手从他身上挪开地时候，我开始慌张了起来。好在他似乎刚醒了酒，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眼神与以往大有不同，不知是否可以用凶神恶煞这四个字来形容。依旧未避开视线的我，看上去十分别扭。

  “是你让我带你回去的，只不过我不知道你的家在哪里……”我装作若无其事地解释着此时的情况。

  “那打扰了，今晚得先住一下你家。”他一下子变回了正常的慎，语气都透露着他是一个十分有礼貌的人。

  “没事，我爸妈一般不在家。也打扰不到谁。”

  “那谢谢。”眼神柔和下来的慎笑了笑，道谢道。我抬头不禁再次注视了头顶的那轮明月。而这样自然流露出的动作，他似乎也察觉到了。

  “今天的月亮出奇的亮，天气好的原因？”

  “可能是在欢迎你吧。”我开玩笑道，不缓不慢地从斜挎包里拿出家门钥匙，开了门。跟在我身后的他，待我完全踏进了客厅，他才从玄关处开始换鞋。如此毕恭毕敬的人，从小到底是受到了多么严厉的教育呢？虽然有礼貌，待人友善让人感觉很好，但是对于我来说，这样的拘谨总让我喘不过气。我从冰箱里拿出装满普洱茶的瓶子，因为父亲很爱酒，常常在家喝得烂醉，发酒疯。所以，这是我们家必备的东西。该用谁的杯子给他用呢？我们家从未来过客人，所以并没有多余的了，我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将我专门用的杯子倒满普洱茶想要递给他。而他半躺倒在沙发上，头看上去似乎很晕。

  “喝吧，这醒酒的。”

  “恩。”听到我的声音后，他才坐直了身体，接过了茶水。该怎样相处下去？聊天？看电视？无论是以什么样的方式相处，都极为不自在。他一口喝完了普洱茶，然后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问我：

  “你叫什么名字？”果然，人那么多，他不可能记住所有和他相处的人。这是在预料之中，只不过我从未预料过他会开口问我的名字。

  “林悠夏。”即便如此，我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

  “慎，没人不认识你。”我将他喝完的杯子放到一旁，轻声呢喃道。听我这么说的他，莫名其妙地冷哼了一声。我觉得不对劲，所以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样子。原来像你这种人也听说过我。”

  “像我这种人？”

  “哦，不好意思。可能这样说会冒犯到你。”他态度再次有了转变，好像在努力掩盖刚刚他的不礼貌似的。我轻轻叹了口气，将杯子端回厨房洗干净。透过厨房的玻璃隔门，能够看到他正在检查自己的钱包以及身上的其他贵重物品是否有丢失的样子。眼神和在得知我想松手时的一模一样。无法放松警惕，这才是他。那天当我反复观察慎的一举一动的同时，我收到了一条短信。在说这条短信内容之前，我想我有必要说一件除自己本人外谁都不知道的事：我在写小说。专门投给杂志社的短篇小说。但是惨淡的是，我从未被录用过，这次也是如此。

  我捧着手机坐在铺着在日本才有的榻榻米上，仔细看着编辑给我的意见，很是失望。躺在沙发上的慎不知何时也看起来手机，可能是无聊吧。就像一开始说的一样。我是一个令人觉得无聊的人。

  “喂，林悠夏。”他戳了戳我的背部，说道。

  “怎么了？”回过头后，他正好将他的手机递给我，荧屏上显示着一串手机号码，我云里雾里地看着这串号码，不知有何用意，便开口继续问道：

  “你的号码？”

  “对，毕竟今天你帮了我，下次有什么事可以找我，直接叫我慎哥就行了。”

  “哦。”我接过他的手机，正打算关掉短信界面的时候，未移开视线的他好像看到了杂志社的短信，一脸惊讶地问我：

  “你在写小说？”

  “算……吧。”

  “真厉害，有什么作品吗？”他仿佛来劲了一样，从沙发上下来坐在了我的身旁。

  “就写着玩，没有什么。”我稍微挪动了下身子，想继续与他保持距离。也面带尴尬地将我的小说说得一文不值，但是也确实，我所写的东西，的确一文不值。

  “你没有手稿吗？”

  “在电脑里，现在懒得开电脑。”我想尽一切办法回避掉这个话题，因为还未写完的作品被看到，简直是羞愧无比。但是，如果他对我所写的东西有点兴趣的话，多一个读者也不是什么坏处。我叹了口气，只能给他看最近投稿失败的作品。

  “但是……我手机里有一篇最近的，你要看的话……”

  “那把你的手机给我吧，反正我也睡不着，无聊。”

  “恩。”

  是他的话，一定轻而易举。无论做什么。曾经我这么认为的时候，我觉得他起码无法进入小说这个领域，起码不会因为一个故事而彻夜难眠，起码让我觉得他是一个和大家一样乏味的人，只是脸长得好看而已，起码……小说是我作为同性唯一能够超越他的东西。

  而当他看着我的文字，像一个领导人一样不断指出我的意见，扭曲我所想表达的意思的时候，我懂了。

  他要是写小说的话，一定也轻而易举。

02.

  “你写的这篇文章好像在不断地告诉别人，你懂很多道理，你很有知识，像是在炫耀。”

  我不记得他所有的批判，我知道他没有恶意，但是却让自己失去了继续写小说的勇气。唯独记住的只有这句话。那天慎离开之后，我的确没有再用键盘敲击下任何一个字，拼命地投入学习中去，成为一个没有任何闪光点的高中生。说不定，我适合这样生活下去。

  在走廊碰到慎的时候，他会冲着我微笑。但是从未发出过声音像我问好，我也同样只是勉强回应他点点头。然后继续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慎离开后，石梯恢复到了从前，不再有月光倾斜下来，分明那天我们都看到了那条月光所布满的道路。还真的，就像只是在迎接慎一样。

  当然一直这样毫无交集下去是最好的，我退了篮球社，不再打篮球，也是因为想要减少他在我地世界出现的频率。

  “知道吗？前辈在写小说诶。”某天午休，我听到了旁边女生们地议论。他们所议论的前辈只有一个，只有慎。小说二字从她们的口中蹦出的时候，我的心脏跟着猛烈跳动了几下。我努力咀嚼着米饭，想要盖过不正常的心跳声。

  “真的吗？”

  “对的，昨天我买了这本小说杂志，有个作者专访。就是前辈的照片，呀，照片拍得可真是帅呢！”女生们叽叽喳喳地从说话人的手里抢着杂志，一下子就受欢迎了起来。为什么要写小说？为什么偏偏要寄给我一直渴望登上的杂志上？为什么偏偏要在我放弃小说之后写小说呢！我心中地怒火再也无法用咀嚼米粒的声音来掩饰。身体不受控制的想要将这些问题找慎全部问清楚，我久违地来到了篮球场，毫无陌生感，都是那些熟面孔在挥洒汗水。我一眼便能看见正在运球的慎，以及在树荫底下乘凉的女生们。她们遵守着规定，谁都没有突破过那个距离。我的怒气在刺眼阳光的催促下，更加难耐。我气势汹汹地走进篮球场，正在打球的人，以及曾经和我打过球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慎是最后注意到我的人，在没有注意到我之前，他正好打算投篮，而当看到我之后，他也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挺直了身体。我不顾后果地径直走向他夺过他手中的篮球。本想狠狠地用篮球砸向他的胸口，却因愤怒复杂的情绪使得球不听使唤地砸向了他的左肩，只是使得他稍稍侧了身而已。我什么都没说，就转身离开了篮球场。

  “他脑子有问题吧！”

  “哪个班的啊，有没有教养！”

  “是男人吗？有话不知道好好说。”

  曾经和我打过篮球的人，都这么说道。但是，我依旧不知道没有发出任何抱怨的他是怎么想的。

  我容易冲动行事，用篮球砸慎，这便是最好的例子。慎不是机器人，也不是无比宽容的圣人，自从篮球场地那件事后。我们在走廊里碰到了，他也不再向以往一样朝我微笑地打招呼。每当目睹故作冷漠的他与我擦肩而过的时候，我总会回想起我冲动失态的样子。后悔，嫉妒。我也许并不希望我们的关系演变成现在这样。只要冷静思考的话，只要不冲动的话，或许我和慎之间的关系就一直保持着学弟与学长的友善。这样是最好的。可是，自从那件事后，大家似乎都知道了我对慎有着偏见，时常以一副要保护着慎的样子怒视着我。

  我反复盯着笔记本的液晶屏幕，空白的word文档，连小说标题都是胡乱起的。脑子里的千万思绪都不知如何用黑色字体将其包裹，不知用什么语句来将脑海里的东西显得不那么庸俗。写不出，什么也写不出。

  “那就别写了。”母亲不打招呼就进了我的房间，她将茶水放在我的书桌上，冷淡地说道。我立马合上了笔记本，害怕被人看到一样，可笑的是我明明什么也没写。

  “好好看书吧，反正你已经投了很多次稿，现在当作家又不赚钱。”

  “我当作家又不是想赚钱。”我轻声呢喃着，为了不让母亲误认为我像是要和她顶嘴的样子，我故意压低了声音。

  “悠夏啊，你爸爸的身体最近不怎么好。你有空写这些无用的东西，还不如帮爸爸妈妈忙，端端盘子之类的。”母亲微笑着，轻轻抚摸我的头，明明是关爱的举动，却说着哀求的话。我知道开面店为生的父母的辛苦，也想尽可能的满足他们的需求，但是每当我想复习功课，写作的时候，他们无心的要求对我来说就是一种打扰，这是我对我的父母最大的不满，也是最不能说出的不满。

  “我写完就下去。”

  “别写了，别写了，现在是吃晚饭的高峰期，客人非常多。”母亲像个小孩子似的，一边朝着我撒着娇，一边用力推搡着我。

  “那就雇一个人吧。”我稍微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即便知道要忍耐，但还是想要表露出现在这样令我很烦躁的样子。这样是冲动的表现吗？

  “你个小子，知道父母赚钱多么不容易吗！整天做些白日梦也不想想实在的！”母亲像要放弃了我似的放下了搭在我肩上的手，停止摇晃的身体用力地向前倾，重重地撞到了书桌上，肋骨的疼痛从体内蔓延了开来。母亲的话也从脑海里由弱变强，不断地回荡着。几乎每天，我和父母都会有些许不合，但是到了第二天我们总能神奇般地合好。那是因为，面店需要我，我也需要父母给我的零花钱，因此，我们必须合好。我总是自私的这么想着。

  写作上遇到的瓶颈使得我变得比以往要脆弱的多。我一边喃喃着“这算什么事啊！”，一边轻揉着硬硬的肋骨处，直接躺倒在床上。望着房间里无法变得脏乱的天花板，心情并没有因此而平静下来。我从裤子口袋掏出手机，慢慢滑动从有手机那一刻开始存储到现在的所有联系人列表，可拨打的电话一个也没有。我似乎明白了同龄人为何那么害怕独处了。即便伪装成另一个自己，也想结交朋友的原因……哪怕那些朋友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烦恼，也想要找个能够使自己不再孤独的人。现在的友谊，恋爱，都是这样的吧。我没有朋友，更没有恋人，所以这只是猜测而已。

  “有什么事？”手机的另一边传来了温柔却又冷淡的声音，他在十分嘈杂的地方。我紧闭双眼，换了心情之后回答道：

  “前辈你是怎么写小说的？”最终，我还是拨打了慎的手机号码。

  “抱歉，现在的情况不适合说这个。”他的声音显得稍有些尴尬，像是要立马挂断电话一样。

  “是因为什么写小说的呢？我很好奇。”

  “林悠夏，你有在听我说话吗？我说……现在我……”

  “我是真的好奇！”我真的很好奇，他轻而易举的原因。我真的很好奇，他能够被认可的原因。我也真的很好奇，为什么我死命挣扎想要保住的东西，想要得到的东西，他都得到了。我提高了音量，不自量力地忍着眼泪。任谁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的哭腔。

  听筒另一边的他沉默着，只能听到他有些烦躁的呼吸声，可他也没有挂断电话。

  “我这边有点吵，你等一下我。”互相沉默了一阵后，他继续用他温柔的声音说道。我没有发出声音，点了点头，他分明也看不到。

  “好了，你说你很好奇，我写小说的原因？”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加清晰地传入我的左耳。

  “恩。”

  “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你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我想大概，我已经猜到了他想问的问题。

  “那天……你为什么生气？”果然，他还是对上次篮球场的事耿耿于怀。我稍微调整了呼吸后，回答他道：

  “因为感觉重要的东西被你抢走了。”

  “好吧……竟然是这样。”他冷笑了一声，语气还是稍稍透露着尴尬感。持久拿着手机的手臂传来了麻麻的感觉，我换了个姿势，侧躺着继续说道。

  “所以，我的问题……”

  “见一面吧，林悠夏。我觉得当面告诉你会比较好。”

  “我有点累，直接在电话里也可以说明的吧。”我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与他的见面。

  “恩，因为，我想让你喜欢我。”他的原因显得很荒唐。

  “哈？”我觉得有点好笑，不禁带着笑意发出了声音。

  “说实话，你一直很讨厌我吧。无论我显得有多么的友善，你还是讨厌我的吧。”原来他都感觉到了。但是，因为这一点而去写小说，我只会更加讨厌他。我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你不需要我喜欢，也照样得到了认可。你不需要我喜欢，也写得了小说。你有很多人喜欢，有很多人都对你有所期待……我嫉妒了你，所以生气。我有了你夺走了我最重要的东西这种不成熟的想法才生气的。我那么冲动地用篮球砸了你，前辈，真的对不起……我想我打这通电话的真正原因，是想要和你道歉吧。”

  “你道不道歉我都不在意。所以……”

  “可是，让我喜欢你，那是永远不可能的事。仅凭你和我同样写着小说这一件事。我不是女生，并不想对你憧憬，并不把你当作我的榜样。因为除了小说，我什么都没有，而你不一样吧。我会努力去写的”

  “为什么那么别扭？一起写不可以吗？”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仿佛能够想象到他紧皱眉头的样子。可是他的语气依旧没有什么情感波动，保持着他原有的温柔。我仓促地挂断电话。我打这通电话真的只是想跟他道歉吗？不是需要需求安慰吗？这些问题在挂断电话的那瞬间也全部结束了。

03.

  我讨厌慎的事渐渐被大家遗忘。比起这些，他们更加关注的是慎的下一部作品的问世。高中生在学好功课的基础上还能做到比及格满分更出色的事，对于什么都没有的我们来说，是奇迹，是最帅气的。我想变成那样，我想让我的作品也得到认可。所以我克服了对慎的讨厌，买了他所出版的书籍，每天翻阅。我想从中得到比我出色的原因。

  “我从小就看过了很多书。”他首场的签售会在学校举行。他这样说道。慎成为作家之后，不仅仅是在我们学校，连其他城市的学生，上班族，都对他崇拜了起来。纷纷过来参加签售会，准备高考的我们，依旧在班级里接受着公式与文法。慎是大家的，是唯一没改变的事实。校园里总是很热闹，即便慎因为采访的原因很少来学校。校园里还是比以往热闹了许多。报考我们学校的初中生也比上一届多上许多。这是他的功劳，他算是这所学校的奇迹。当家长问起在哪个学校读书的时候，只要回答和慎一个学校，大家便会投来羡慕的目光。这是好的，但是……反面的，学费贵了，住宿的床位少了，中考的分数线也高了。所以，讨厌他的人也多了起来。我也还在其中。

  帮完父母的忙后，我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渐渐转凉的天气，舒适的使人更愿意出来透气。我一边捶着肩膀，一边往前走。忽然身后传来了好久未闻的声音：

  “喂，林悠夏。”回过头去看，竟是慎。他的神情与之前的他稍有改变，发型也是，整个人的装扮与他的年龄极为不符。我站在原地，左手依旧维持着揉着右手肩膀的姿势。

  “哦……哦……好久不见。”

  “在散步吗？”他客气地问道。

  “恩，是的。你也是？”

  “我也是。没想到能见到你。”他上前靠近了几步，身上有着淡淡的男性香水味。

  “恩……真是唐突。”我显得格外紧张。向后退了几步。想要向他表示：打了招呼就各自走各自的路吧。但他似乎还有想要和我聊的事，他继续跟在我的身后，开口说道：

  “感觉你好像长高了一点。”

  “是吗？”

  “恩，在我看来是长高了。”

  “前辈，我得去买文具，先走了。”为了打破这种尴尬感，我随便找了个借口。想要快点离他远远的。当我刚挪动脚步之时，他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臂。

  “我陪你去。”手腕处传来慎的温度。当我抬头与他对上视线的时候，我便清楚地感受到，他不是来散心，而是来找我的。我当然无法再冲动地推开他的手，无法再否定他的一切。因为，有一点我是明白了的——他比我出色。

  慎牵着我，语气慢慢地恢复了正常。热心地帮我找着文具店，我跟在他的身后。只是思考着一句话也没说。没过多久他便发现了店面比较大，玲琅满目的文具店。

  “其实我讨厌两个人一起走在一起的感觉。”我开口不痛不痒地说道。

  “为什么？”他缓缓松开了我的手，问道。

  “8岁生日的时候，我的母亲带我来过这家文具店。我的母亲之前是一个很爱开玩笑的人。她当时想开我的玩笑，趁我看文具的时候偷偷地离我远去，装作要丢弃我的样子。当我意识到母亲不在的时候，我很害怕，很慌张，拖沓着脚步，一边哭着一边找着母亲……接近两个小时，母亲才拿着棉花糖从我的身后抱住了我。我依旧哭得很厉害，处于恐惧的状态。她却一直和旁人说笑着，因为在她的眼里，这只是个玩笑而已。而她却不知道因为这件事，我再也不敢和人走在一起，也最讨厌棉花糖了。”

  “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感觉你想得特别多。”

  “天生的吧。对不起，和你说了这些无法产生共鸣的东西。”我拍了拍脸袋，随意看着那些文具，慎跟在我的身后，没有任何动静，也许是因为我说了自己讨厌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才让他自动和我远离了开来。

  “其实，刚刚那些话我也就随便……”当我转过头的时候，他竟然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布满文具的两条柜架当中的过道，也只有我一个人在。我稍微上前挪动了几步。

  “慎？”我很疑惑突然消失的他去了哪里，是因为我说了那些无谓的话而生气了吗？还是在别的地方晃悠着？窒息的不安感侵袭着我的身体，我大口大口喘着气，像8岁生日那天一样到处找着他的身影。来来回回与擦身而过的人，与他人相伴而行笑得无比幸福。

  “老板，我的妈妈不见了！帮我找找啊。”

  “都8岁了就自己找找吧。没看到我们在忙吗？”

  “现在的父母都看不好自己的孩子，你就给我站在这里等吧。”

  “哈哈哈，那个孩子找不到妈妈了。”

  “好可怜，看上去好可怜……”

  8岁的记忆摇摇曳曳地漂浮在脑海里，我不知道现在四处寻找着慎身影的我是不是依旧看上去那么可怜。只是，文具店就那么大，到处都没有他的身影，哪里都没有，就像早就想好要把我抛弃一样……

  哪里都没有他……

  我的身体轻微地颤抖着，因为劳累而气喘吁吁的身体，我稍微弯下了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气。当我重新站直身板的时候，消失的慎再次出现在眼前。他什么话也没说，慢慢走了过来，一把将我往他的怀里拽，和我一样气喘吁吁地他看上去格外累。因他这个动作而受到惊吓的我，呆愣着，任由他抱着。

  “但是……你的母亲，没有不来找你。只要你站在原地不动的话，她一定很快就回来。拿着特地给你买的棉花糖温柔地递给你。或者像我一样紧紧抱住你。你会留下这样的阴影，不是因为你母亲的玩笑，而是你太害怕受伤的心。难道，你真的觉得我和你的母亲会一声不吭地走吗？”

  “你故意的吗！”我有些生气。

  “对啊，因为你没有留在原地，也让我找了你很久。”

  “那也请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我用力推开了他，气呼呼地走在前方。没有力气去确认他到底还在不在我的身后。

  “喂，林悠夏！别走那么快！”他再一次跟上了我，抓住了我的手腕。

  “不要跟着我！别老是一副想要给我讲道理的样子！”

  “你到底讨厌我哪里？”

  “就是你这种自以为是的样子啊，因为你是慎，所以不能被讨厌吗？所以我就必须和大家一样，都喜欢你，都崇拜你吗？对，你是很完美，做什么事都好，但是有必要非要让我喜欢你吗？放开！”我奋力挣扎着，想要让他松开双手。

  “我不放，你给我听完我说的话！反正我无论怎么友善的对你，你也是这样的态度不是吗？”慎第一次使用命令的语气对人说话。

  “我家都到了，你有什么话明天说吧，行吗？”我叹了口气，软下了态度，提议道。他态度强硬得倒像一个追求者一样。我用余光观察了下石梯。异常的是，月光依旧像头一次慎来到这里一样，懒散地洒落在石梯上，淡淡地铺开了一条月色道路。

  “不行。”我没有听从他无理的要求继续往阶梯上走。他也依旧跟在我的身后。

  “又不是以后就见不到了？你为什么非要今天说完？还有……我真的很烦你，很烦你的存在，那天把你带回家的时候，路过了这个布满月光的阶梯，我一下子就有了丑陋的想法，我想让这样的你消失，我想要学校里的女生都停止对你的崇拜，我认为你除了脸长得好看以外，一无所有……如果你真的一无所有就好了……”他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只要稍微往后倾倒，他便会从石梯上一路滚下去，他紧皱着眉头，注视着我，没有说什么，只是冷笑了一下，就往后退了几步。我想他是知道的，他的身后并没有平坦的路，我本以为他会懦弱地像一开始一样抓住我的肩膀，觉得自己铤而走险。而他并没有，脸上面无表情，下定决心想要消失在我面前一样。我没有想象中的冷血，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他的手臂，防止他掉下去。但是我的力气远没有他的大，我们一起从石梯上滚了下来，皮肤摩擦水泥地的感觉如刀割。我紧闭双眼能听到的只有触碰阶梯的声音以及慎的呼吸声。我们掉落在平面。不知为何觉得刚刚的对话以及行为，极其好笑。

  “嘁。”他不屑地发出了声音，然后我便跟着他大笑了起来。竟然忽视了浑身上下的疼痛感，一直护着我的他似乎比我伤的更多。

  “今天……的月亮好圆。”我说道。

  “恩。也许是因为天气好吧。”他用手臂挡住了眼睛，声音压低着。我到底为什么讨厌这个人呢？我侧过头瞥了一眼身旁的他，将心中想的问了一遍。

  “我到底为什么讨厌你？”

  “是因为我是大家的慎？”

  “啧，什么意思？”皎洁的月亮在我们的头顶，看似很近，但是伸出手却永远抓不住它。他单手枕在后脑勺，另一只手便抬了起来，好似想要尝试抓住月亮一样。我现在才觉得，月亮对慎也好，对我也好都是公平的。他和我也一样，抓不住月亮。

  “说了你的小说很糟糕这样的话，其实……那个时候我很嫉妒你，我觉得如此平凡的人不可能会写出这样的东西。其实，写得很好。”

  “啊？”我真搞不懂他现在才说是什么意思。

  “我将稿子递给编辑的时候，是打算匿名的。也不打算公开照片。但是，编辑说了，一定得公开。”他看上很痛苦，也十分脆弱。

  “是为了给你贴上‘帅哥作家’的称号吧，这是卖点。但是，你的小说确实不错。我看了。就算你不公开照片，也一定能够……”

  “我并不喜欢写作。我只是想接近你而已。我只是想和你成为朋友而已。”听他这么说着，我的脑海里忽然显现了他手机的联系人一个也没有的场景。见我没有说话，他继续说道：

  “我并不喜欢，并不是因为喜欢才做的。但是，我真的因为你努力去做了。”我的鼻头一酸，我不能很肯定的认为他是一个孤独的人，但是，心里还是不由得对他同情了起来。

  “我会继续做好大家的慎。不出任何差错的。悠夏……以后我再也不写小说了。”他的手臂依旧挡住了双眼，我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只是觉得他此时哽咽着说完了“不”字。

  “你本来就一直没有什么差错。”

  “不是，其实……最重要的是，我要做好我自己。不出任何差错的。”他将手臂移开，缓缓地露出了笑容。恢复了温柔的他。我总是在想，慎是受到了什么样的教育，才变得如此毕恭毕敬？但是，最重要的应该是他希望这样。他希望对每个人都友善吧。

  “恩，我也是。”我们在相视之后，再次笑了。我伸出手握住了比我显得结实的手，和他扶持着一起站了起来，向前走着，我们的影子倒影在了石梯上，看上去一样冗长也一样渺小。那一晚，我们在房间里相互聊了很多。了解到了彼此，其实都一样脆弱，也一样的想要坚强。

  只不过，慎总是那么轻而易举，轻而易举地影响着我。

04.

  “前辈到底为什么不写小说了呢？”哎……仍然是这个话题。教室里，走廊里，就连食堂都是这个话题。我烦躁地一个人坐在原位，吃着午餐，用手机记事本记录着此时此刻烦躁地心情。

  “嘛，毕竟不写小说也好，能够一直在学校里看到他啊。”

  “他的小说很好看的，本来很喜欢的啊。”

  “要不是因为前辈我也不会看的，好好学习吧。本来还写当个小说家逃避高考的呢。”

  “嘁，我们又没有前辈厉害。”

  他们相互笑着，咀嚼着米饭。日子平淡地没有任何东西来点缀，除了反复做的练习题与背了无数遍地英文，国语外，我们心中都有一件默默藏着的一定要成功的事，等着自己变得更加有能力，将那件事展现出来，得到他人的认可。得不到的话，它也依旧有价值，因为，那是自己拼了命想要完成的事。

  吃好中饭的我，抱着早就准备好的学习课本，想要急匆匆地赶往图书馆自习。当刚出食堂的时候，我一下子撞到了刚要进食堂的慎。他看上去格外悠闲。

  “痛死我了。”我吃痛地揉了揉鼻子，只看到他低着头嘲笑了我一声，然后将他手里地香蕉牛奶递到我手上。

  “喝了这个，慢点走。刚吃完饭就剧烈运动会得盲肠炎。”

  “我当然知道。”我继续揉着鼻子，没好气地说道。

  “啊~慎在那边诶，慎前辈快过来！”几个女生站了起来朝他激动地招着手，我对这样的态度感到乏味。

  “作为大家的慎，今天也请不出差错的好好努力吧。”我故意挑衅道，朝他摊了摊手。看了眼手表上显示的时间，才知道已经过了10分钟，我立马显得慌张了起来。

  “不和你浪费时间了，我得去复习了！”

  “等一下。”他唐突地抓住了我的手臂，我回过头的时候，正好与他对上了视线。

  “作为我的林悠夏，今天也好好努力吧。”

  “嘁。”我不屑地甩开了他的手，手里紧握着慎给的香蕉牛奶，一个劲地往图书馆跑去。其实我依旧讨厌着充满着慎话题的校园，依旧讨厌父母打扰我的生活，也依旧讨厌容易嫉妒冲动的自己。但是，唯一有所改变的是，我想改变现状，我想变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