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科毕业应该是在二〇一七年。
对,也就是35年前的那个夏天。

“和我自己的毕业旅行”出发前一天的中午,我在听沙餐厅偶遇913。他端着个红色的盘子跟在我身后:
“什么时候走?”
“应该是明天吧,不过我什么都还没准备呢。”
“是在等我吗?”
“???”
913是位帅气的小伙子,弯不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天下午他和我一起买了去西安的机票。
还是那天,在10北天台喝夜酒,513是个一米八五大胖子,不停地强调他们不确定的计划和不确定的人数,我拍着他的胳膊:“我们先到西安,然后再到银川中卫兰州西宁……你听我说完……我们先到西安,再到银川中卫兰州西宁……是这样,西安之后我们直接去银川,然后再到中卫……”
“你干嘛说那么多遍呀,你是不是喝多了?”513突然变得很安静。
“没有没有,我就是这么个意思。”
“嗯那你继续说。”
“emmm不管你几个人,去银川等我。”
MU2398晚了四个钟头,是我坐飞机头一次误点。
那个时候正年轻,值机看着满屏飘红的“Delayed Pending”会有一点点的浮躁。不像现如今,时间从人字拖的缝隙溜掉,用尽力气夹都夹不住,混着风飞沙连同生活的屁在原野里头打转,转着转着也就不见了。
西安是个很西安的城市,在酒店里拾掇拾掇出来吃夜宵,一眼就看见有个兵俑威风凛凛地站在凉皮店的玻璃门后头,一旁的“招聘服务员”告示丝毫没减其半分气势,913兴奋地拍着我的大腿:“秦始皇兵马俑果真是名不虚传!”
次日的西安下着雨,不是很大,也不是很小,早餐是一个肉夹馍和一碗五谷豆浆。真的,一直到现在,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天似的好馍,也不再喝到那天似的好豆浆了。
陈总是个满分的东道主,照面的时候左手握伞右手抽烟,湿着鞋陪着走了24963步。五路口地铁站人来人往,生活一直在往前走,拉着愿意的,拖着那些不愿意的。

钟楼鼓楼大雁塔都是佐料,凉粉冰峰胡辣汤才是正餐。我的意思是说,初来乍到唯有吃才算是干正事儿。
吃饱喝足住K1305。
硬卧除了睡得比硬座舒服些,也着实是无趣。
“来,玩儿个游戏吧,剥个瓜子儿比谁的大。输的给对方剥一把瓜子仁儿。”
“哇!你这个人好无聊啊,而且十分幼稚……来吧,我先挑。”
火车毫无悬念地晚点三个小时,在银川镇北堡影视城的门口我对913轻声说:“待会儿要是碰面了千万端起架子,摆出一副Leader的姿态。”只是话音未落就注意到前方并排走来的四个身影,心儿瞬间就化了。513和205的身高差很显眼,穿着黑色长袖手插裤兜左右晃悠。紧接着也是位姑娘,J06着一牛仔外套背着包包像极了小企鹅,最右边是个粉色系男生,我尤其喜欢A08的大嘴猴鸭舌帽——Paul Frank is your friend。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受,就像即使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和你聊起这个画面的时候仍旧充满幸福感。不敢想象如果真的和我自己来了西北会是怎样,也许会少些阳光、自由和一点花的芬芳。
中卫市在腾格里沙漠的东南岸,坐着装甲六驱在沙漠里头冲浪的感觉比骑北非野牛差不了多少,我一个不留神磕得右眉直冒红。
相对来说还是阿毛比较温柔,就像他长得令人发指的睫毛一样迷人。骑骆驼可比骑马舒服多了,我坐在阿毛的驼峰间闭上眼睛感受沙漠的呼吸,情难自禁开始高歌,直到阿毛猛地抖了抖屁股甩给我三个白眼。
咳咳,当然不是因为我唱歌难听,一定是因为阿毛听过太多遍《驼铃》了,想换换口味。
其实你回头想想,你是否真正生活过,一阵风吹过,三四年一下子就过去了,也许还没有沙漠的一只虫子活得认真,每天挖了塌,塌了挖,依旧会用一个小时的安宁,来给自己拉琴。

你且稍等,我磕粒瓜子喝口水,缓一缓再与你聊。

来!娃娃,再帮我去倒点水,乖哈。
当时为了顾及所有人的档期微调了行程,6月6号午后10:13于中卫站坐K885越过兰州直达西宁。
塔尔寺有着浓厚的藏传佛教风情,那天的天气还算不错,风很清爽天很蓝,三位老喇嘛坐在金框绿窗下边,靠着红墙晒太阳,通透的笑容铺满脸上的渔网纹。他们说年轻时智慧长在腿上,年老的时候,智慧会走进心里。

当然最可爱的除了老人莫过于孩子,路边的长凳上盘坐着一位小沙弥,着灰色僧袍,脑袋扑棱扑棱地扭,看看身边的师父,又看看树上的鸟儿,所有的灵气都聚集在左边的红花布袋。

黑马河乡的高原日出雄浑至极,清晨气温可低可低,恨不得把所有的T恤都往身上套,野鸭和斑头雁不停地提醒海边的游客:“你来人间一趟,一定要看看太阳。”午后七八点太阳还挂得老高,路边有肤色黝黑的藏族小朋友玩“警察抓小偷”。怎么说呢,虽以旅游业为主,黑马河给我的感觉更像乡村车站小铺褪色的糖果和市镇小巷黄昏炒青菜的油香,有纯粹的人味儿。

关于青海湖,可不敢再用“水坑潭”来形容了。这样吧,与你说说两头牛的故事。6月7号那天下午一点多,109国道2090加200处,我坐在青A9760B的副驾驶见着一头小牛,土黄的毛色鼻梁缀着白,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它,数秒后,小母黄牛和“脆皮铁牛”紧紧地贴在一起,又实实地弹开。司机师傅挂了电话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它的后背,牛腹的起伏和老师傅颤抖的胳膊凝固了整个路段,不过后来它还是死了,安徒生说清白的良心是一个温柔的枕头,可是再心疼也没有用。

另外就是米白了。那是在湖边:
“来来来,过来过来。”我朝着一头在湖边接客的白牦牛招手。
“咕噜噜~”
“怎么跟猪叫一样,初次见面,没个见面礼也不是个事儿,这样吧,赠你个名儿,唤作‘米白’如何?”
“咕噜噜~”他侧过脸,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米白呀!你喝这水吗?咸不咸?”
“咕噜噜~”
“甜的?蒙谁呢你,我地理可是考过满分的。”
“咕噜噜~”
“你你你让开,容我尝尝…………呸!”
陪着米白在湖边牧场遛遛弯儿,舒服一会儿是一会儿。

马蹄寺里头有片草甸,星星点点地散着不少黑牦牛,也不见人看着,我握着600D,为了拍张照片一边躲着满地牛粪一边接近,却没意识到这可能是我此行离保险赔偿金最近的一次。
距它四五米远的时候,有一个两秒钟的对视,我意识到太近了,实在是太近了,转过身准备走远些,哪知这厮悄悄跟在身后,猛地冲了过来,闻见远处913一声高呼我拔腿就跑,踩了不知道多少牛粪方才脱了险。
在青海可在24小时历经春夏秋冬,大冬树山垭口海拔4120米,终年覆着白雪。打开车门穿着短袖一个个往下跳“啊啊啊啊啊啊……”除了拍照能做甚?还是拍照呀。这人呐,总想留下点什么,又总想带走些什么。走之前堆了个小雪人,别问我它叫什么,我忙着给他它安五官呢。拿烟蒂当鼻子是对二手烟最大的讽刺。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烟鼻仔”原本是有尾巴的,只是被我偷偷拽了下来放进了兜里。可惜下山前就化了,我迫不得已花了三个小时把裤子捂干。所以娃娃呀我与你讲,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东西要是拿了呀,化成时间里的一滩水不说还要向全世界解释自己不是尿了裤子。
“锡兵。”小妖精说:“不要指望不属于你的东西。”
六月的扁都口没有成海的油菜花,一对兄妹在父母的烤土豆摊旁吃饭,就像B哥说的那样“蒲公英和炊烟都在等你,你的孩子一直很乖。”哥哥一边嬉闹一边喂妹妹吃泡面,空气里飘着学校放假的草香,走在一片澄蓝天下面,童年有蟹黄面和牦牛酸奶的味道。

千万莫怪生活有多难捱,就像莫怪油菜花开得太晚。
你刚才是不是问我为什么不提茶卡盐湖来着?因为那天运气不好,天上是灰蒙蒙的云,湖上是灰蒙蒙的天。分不清哪个是湖,哪个是天,哪个又是过往的自己。
十号晚上搭动车住在兰州,次日六个人兵分三路,913、205和513坐中午的飞机返杭,J06和A09是下午的飞机,我和我自己留在了兰州。武威路陈记牛肉面门口,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感受,我和我自己背着旅行包朝着反方向离开的时候其实是有一点点难过的,百米远的转角回了回头,取景框中只有兰州街边的飞尘和路边吃面的老大爷。
“在五泉山的石头上 我第一次想念你 奔跑的人们 干枯的身体”
和我自己在兰州的第一天住黄河边,第二天也住黄河边。身处黄土高原,水能够带给我安全感。

人走得足够远就会不记得是从什么地方开始的,这跟我十七八岁那两年跟在校车的排气管后头屁颠儿屁颠儿跑出那么远却忘记了是为什么出发一个道理。所以人需要回家,我从兰州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回杭州,青旅旁边是个小学,一大早是被“运动员进行曲”吵醒的,坐137路公交车从中山桥到兰州站,坐C8505从兰州站到中川机场,春秋航空的经济舱座椅硌得慌,搭9C8858飞到宁波栎社机场,地铁2号线从机场到宁波站,坐G7520在杭州东站下车,地铁1号线到文泽路,最后打滴滴回到中国计量大学。
噗!你管我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呢。也千万别问我为什么没法从旧事物里摆脱出来,一部分的我患了癌症,总是在期待往日的灵魂重新回来。

照片吗?拍了,我给他们拍了不少照片呢,我记得我还对J06说:十年以后你再在相片上看到自己放肆的笑容,你会感谢我的。后来呀?哈哈我们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见面了,生活本身就是一个最美的童话。
“许多年过去了,蜗牛成了尘埃中的尘埃,玫瑰树也成了泥土中的泥土。那本诗集里作为纪念的玫瑰也枯萎了,然后花园里又开出新的玫瑰花,爬出了新的蜗牛,蜗牛钻进自己的屋子吐出唾沫,这个世界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安徒生在《夜莺》里头还说“对任何歌唱者来说,聆听者眼中的泪水是最好的报酬。”所以“你愿意听”这件事对我来说还是挺重要的。
等到后来真的毕业了,回家后的第一个早晨醒来,发现枕头是湿的,我犹豫了一下。对!那一定是口水。
emmm算了就这样吧。不说了。
哦对了,走的时候记得帮我把瓜子壳儿给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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