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终于改完了令人生厌的PPT,于弘揉了揉酸涩的双眼,疲惫地靠在椅子上。今天她又是最后一个离开,整个办公区都没人了。再不走赶不上最后一班地铁了,她叹了口气,挣扎着站起来背起包,走过去关掉办公区的灯,在微弱的走廊灯光里下了电梯走出办公楼。
初夏的夜晚天气很舒服,凉凉的,于弘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向地铁站。地铁站里已经没几个人了,早上拥挤得几乎没有立足之地的车厢现在到处是空座位,于弘坐下之后闭上了眼睛。她租的房子离公司很远,要坐十几站,唯一庆幸的是公司和租的房子都离地铁站不远。
回到家里脱了外衣,于弘一头扎在床上不想动弹了,太累了。最近她开始频频质疑自己当初的决定,那点可笑的骨气早被现实的重锤砸得灰飞烟灭了。她恨于广泰。造成她今天的困境都是因为他,这个她独自叫了十五年爸爸的男人,在她十六岁那年开始夜不归宿,然后有一天,带着一个四岁的男孩和一个白莲花样娇娇弱弱的女人出现在家里,那个男孩也叫于广泰爸爸。
于弘的妈妈崔玉茹可是个火爆脾气,怎么能忍得了,她冲上去就给了白莲花一个大耳刮子,“我打死你个不要 脸 的!”然后回头就给于广泰脸上挠出三个血道子。小男孩吓得放声大哭,白莲花也哭得梨花带雨,于广泰咬牙切齿地把崔玉茹双手抓住,往卧室地上一推,然后快速用钥匙锁了门。任凭崔玉茹在里面拍门叫骂,抱起小男孩搂着白莲花就走了。于弘站在她房间的门口目睹了这一切,浑身冰凉。她爸爸从始至终没看她一眼,仿佛他们三个人才是一家,而于弘和她妈妈崔玉茹是两个外人。
从此于弘就很少见着她爸爸于广泰了,他提出了离婚,她妈妈崔玉茹咬牙切齿地说不能给狐狸精让位,所以坚决不同意离婚。家里的爷爷奶奶知道了之后训斥了她爸,她爷爷表示不允许那个小三出现在老宅里,他们不认。于广泰就干脆搬出了家,跟白莲花住到一起去了。偶尔会给于弘打个电话问问学习,或者微信里给她转些钱。
02
于弘遭遇这件事后性情大变,以前开朗活泼,后来变得沉默寡言了,而且敏感起来,总觉得几个人凑在一起肯定是在嘲笑她。她中考的成绩一落千丈,只能去个二流高中,后来她大伯托了朋友还是把她送进了市里最好的高中。爷爷问过她想不想大学去国外读书,她的表哥表姐们大都出去了。于弘想到了妈妈,外强中干的妈妈现在只有她了,于是她谢绝了爷爷的好意。
上了高中她心态平稳了好多,高考成绩不错,考上了邻省一所985大学,妈妈去学校附近租了房子陪着她,两个人相依为命,虽然,并不缺钱。大四的时候于广泰有一天到学校找于弘,带她出去吃饭时问她:“阿弘,毕业有什么打算?要不要回公司帮我?”于弘觉得他问得很敷衍,她心里有怨,就赌气说:“不用,我要自己找工作。已经有两家公司要签我了。”于广泰也没坚持,又给她转了点钱就走了。
晚上回家说起来,妈妈崔玉茹一反常态,居然说她应该去她爸的公司恒贸实业。“你不是最讨厌我爸吗?干吗让我回去面对他?”“弘啊,在社会上混,没人脉从底层干起很辛苦的,去你爸那里能走捷径。他毕竟是你亲爹,不会亏待你的。”“妈,那你会跟我一起回去吗?”“我就不去了,这个城市住了四年,我发现气候和环境我更喜欢。”“你不去我也不去,我就不信离开他我还混不出个人样了。”
毕业后于弘经师姐介绍进了现在这家公司,公司属于行业里的佼佼者,待遇不错也能学到不少东西,于弘很努力,顺利通过了考核期留在了公司。唯一不满意的,就是她部门里的几个老油条有点欺生,总是把最辛苦的和要的最急的活派给于弘。
于弘头痛欲裂,她想不洗漱了直接睡觉。给手机插上充电器之后,她才发现有两个未接电话,显示是妈妈,估计是在地铁上睡着了没听见。打开微信,一条又一条的语音。她点了播放,然后爬起来洗漱。
03
“我在收拾东西,你明天能去请个假吗?”
“最好咱们明天就启程,怕晚了见不上最后一面。你爸虽然不是个东西,你爷爷奶奶对我还不错。”
“忘了说正事,阿弘,今天你奶奶打电话给我,让我们尽快回老宅一趟,你爷爷病危了。”
……
听到这里于弘停下了举着牙刷的手,爷爷病危了?去年回老宅看爷爷,虽然不如以前精神了,但看着还硬朗啊,怎么这么快就…..她三两下洗漱完,拿出手机跟经理请假。幸好之前把PPT发了,经理还比较满意,所以挺痛快就批准了她的假。
于弘快速地收拾着东西,拨通崔玉茹的电话,点开了外放,“妈,我请好假了,对,咱们明天一早就走,嗯,我马上订机票。明天我坐高铁去A市,咱俩直接A市机场见。”
在去往A市的高铁上,于弘靠在椅背上发着呆。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左手上戴着的一串碧玺手钏,这个手钏是去年过年回老宅看爷爷奶奶时,爷爷送给她的,石榴红的颜色,难得地晶莹剔透,十分漂亮。当时她戴上之后,二姑和三姑看见了都大呼爷爷偏心,她们要了好久都没给,结果给了于弘。
于弘有些局促不安,三姑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她,“你别多想,不是针对你的,我知道你爷爷为什么给你。因为你特别像你姑奶,就是你爷爷失踪的那个小妹。这个手钏就是她的。”
04
后来于弘问了爷爷,爷爷点点头。“确实,两年没见你,昨天你一进门我竟然有点恍惚了,以为是念秋回来了。你和念秋年轻时候太像了,不是说五官,而是体态和神情。”爷爷说着打开抽屉,拿出了一本相册,翻开之后指着一张照片说,“这就是念秋,我最小的妹妹,你的姑奶。”
于弘接过了相册,泛黄的照片中是一位穿着大衣长裙的年轻女子,眉清目秀,嘴角含笑,衣着就是现在看来都不过时。往前翻有几张她年纪更小时候的照片,后面反而没有了。“爷爷,姑奶现在在哪里呢?”于弘边翻看边问。半天没听到爷爷的回答,于弘奇怪地从相册上抬起头,却看见爷爷一脸的落寞和痛苦,“我不知道,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爷爷低声说,目光定定地看着于弘,又像是穿过了她看着别处。
身边站起来的人惊醒了沉浸在回忆中的于弘,高铁到站了。她赶紧取下行李,一路狂奔去打车。总算是紧赶慢赶没误了飞机,她和妈妈顺利回到了B市于家老宅。
于是当地第一大姓,于弘祖上是族长,在她祖爷爷这一辈,做生意顺风顺水赚了不少钱,家里还出了几个大官,在这一带是显赫的大家族。家里人丁也很兴旺,就建了一座大宅,四进四出的大院子。到了她爷爷这一辈,她爷爷是老大,继承了这个祖宅,其他的兄弟姐妹都搬到外面居住了。
爷爷奶奶生了两个儿子三个女儿,于弘她爸是小儿子。家里的企业大部分是她大伯打理,她爸名下公司不多。相比她不靠谱的爸爸,谨慎的大伯更得爷爷青睐。不出啥意外的话,这宅子今后将成为大伯家。
05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爷爷病了,于弘踏进老宅的一瞬间就感觉到了一种萧瑟,虽然院子有人打扫得干干净净,花木也有人浇了水,但就是没有爷爷在时候那么枝繁叶茂。
爷爷已经昏迷了三天了,吃不下饭,只剩了一口气,全靠鼻饲营养液维持着。家里人都围坐在大厅里,于广泰看到于弘和崔玉茹进来说了一句“回来了”就再没吭声。于弘逐一见过众人,听二姑说遗嘱已经在一个月前爷爷清醒的时候公布了,大家对分配都没异议。爷爷奶奶比较公平,家里氛围也挺和谐,没上演什么豪门恩怨之类。爷爷已经是弥留之际了,但是总咽不下这一口气,大家不知道爷爷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奶奶也一筹莫展。
三天前爷爷忽然陷入了昏迷,中间短暂清醒了几分钟,嘴里一直喊着“秋…念秋”。大家才知道爷爷还是挂念失踪的妹妹。三姑看着于弘说:“阿弘,你休息一下就进去吧,都说你最像念秋姑姑,你爷爷看见你没准儿能好一些。”于弘站了起来,“三姑我现在就进去看爷爷,我不累。”
于弘走进了爷爷的卧室,一股浓浓的药味和消毒水味扑鼻而来,屋里半拉着窗帘,光线昏暗。“妈,你出去休息吧,我和阿弘陪着爸。”三姑轻轻地对奶奶说。奶奶站起身走过来摸了摸于弘的手,转身走了,步履蹒跚。于弘看着躺在床上脸颊凹陷,形容枯槁的爷爷,心酸地流下泪来。
“爸,爸,我和阿弘来看你了。”三姑凑到爷爷耳边说道。爷爷毫无反应,只有胸膛的起伏显示着还是个活人。三姑摇摇头,“姑,你休息去吧,看你的黑眼圈就很久没好好睡觉了。我刚回来,我盯着就行。”于弘对三姑说道。三姑略一沉吟,点点头出去了。
06
“爷爷,爷爷…..”于弘连声轻轻呼唤着,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她感觉爷爷的头略微动了一点点。于弘忽然冒出个想法,她凑近了爷爷,“大哥,我是念秋,我回来看你了。念秋来看你了。”说到第五遍的时候,爷爷真的动了。他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仿佛痰卡住了嗓子眼。“秋,念….秋…”爷爷颤颤巍巍伸出了手,于弘轻轻握住。“大哥,是我。”爷爷的眼睛缓缓睁开了,脸上仿佛有了光泽。
于弘知道爷爷这是回光返照了,她站了起来,想出去叫大家进来,可是爷爷紧紧抓住她的手,指甲都掐进了她肉里。“秋,你…是来接…我的吧?你…原谅….我了….咳咳….”爷爷大口地喘息着,“对对,我原谅你了。”于弘忍着痛回答。
“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我一直….爱你,最爱你..我马上就…来陪你。我知道马…明山…想带你走,他做梦!你是我的。妈告诉…我了,你我没有…血缘。我不是…故意推你的,我不知道….不知道那里….有块尖石头。你走了….我也不想活了…我爸打了我,呜呜,他不让…..我跟你去。”“咳咳……”爷爷猛烈地咳嗽起来,把听得目瞪口呆、几乎石化的于弘惊回了神。
“爷爷醒了,大家快进来!”于弘一把拨开爷爷的手,朝着门外跑去。大家呼啦一下从外面涌进来,围在了爷爷床前。于弘感觉胸闷恶心,她脚步没停,穿过客厅,跑进院子,又跑到了街上。风吹起她的马尾和紫色的短裙,阳光照耀着,可于弘就是觉得冷,她一直跑,恨不得立刻逃得远远地。
她一直尊敬的爷爷,那么正直公允,外人仰慕称颂的于家大族长,居然迷恋自己的妹妹(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失手杀了她,然后对别人说失踪了,居然能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几十年。天哪,实在太可怕了。
07
于弘在外面呆到天黑才回去。一进门妈妈劈头盖脸地骂她,“你跑到哪儿去了?你爷爷殁了。”“嗯。”于弘冷淡地哼了一声。“妈,咱们明天就走吧。”“你发什么神经?你爷爷的葬礼不参加了?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了。”崔玉茹忿忿地转身走了。
临时搭建的简易灵堂前,爷爷的一张黑白大照片挂了起来,双目炯炯地看着前方,很精神。两三个小时就弄起来了,一应俱全,看来是早早就准备好了。于弘冷眼看着大家忙碌,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她心里暗想,爸爸于广泰的自私和冷漠果然是有源头的,不过他比起他父亲来,都能称得上柔和了,狠辣程度差太多了。
“我不会去于广泰的公司的,我要带着妈妈走得远远地,这个家我绝不再回来了。”
于弘暗暗下定了决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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