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耳猕猴

从远处看，这山确是名副其实的五指山，只是一千年过去，这山方圆百里早已成了荒漠，寸草不生，无风雨无雷电，只有日出日落。一千五百年前这山下压了只猴子，一只泼猴，那时这山方圆百里还不是这样，山下还住着几户人家。

一个黑点转瞬即至，站在山顶上，手里拿着金箍棒，那是西天如来的新宠斗战胜佛，受封不过一千年光景。只见他将金箍棒重重地在砸地上，山发出了巨响，却没有裂开，连石块都没有落下。山下却传来声音：“哎呦，压死我了”，带着被吵醒的怨气。

“猴子，都一千年了，你还没有睡醒？”

“哼，管天管地还管老子睡觉么。”

“你倒还是这性子。”

“你认识俺老孙？”

“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有谁不认识？”

“那你是谁？一千年了，我在这儿可连鸟都没见过。”

“怎么？以为我是来放你出来的？”

“哼，如来小儿哪里是心慈手软的人！”那猴子眼里像有火焰喷涌而出。

“大圣还是这般心直口快啊。”斗战胜佛飞身落在猴子眼前，原来这斗战胜佛是个光头和尚，猴子觉得他颇像那爱说废话的秃驴。像是才发现附近的异状，他伪笑着说：“啧啧，看这地界，比花果山可差多了。”

“花果山？如来把花果山如何了？”猴子眼里的怒火被急切取代。

“花果山很好，比你在的时候更好。”斗战胜佛嘴边浮现出一丝冷笑。

“怎么可能！你到底是谁！”猴子满脸地不相信。

“怎么，大圣，一千年不见，竟忘了我么？”说完，他突然变作猴身，赫然跟压在山下的猴子一模一样。

“是你！居然是你！”猴子尖叫着，眼里是刻骨的怨恨，脸色狰狞，拼命挣扎起来，可挣扎并没有用，只让那山越发沉重。

“好了，是我，是我。别挣扎了，你每挣扎一次，那山就增重一倍，真以为你有无穷之力么？不知天高地厚！”

“六耳猕猴！你到底是谁！”猴子终于停下挣扎，声音里却带着狂怒。

“怎么？大圣不知道么？我是西天的斗战胜佛啊。啊，我知道了，你是问我以前，以前啊，时间太久远了，你让我好好想想……”他有些骄傲自得，觉得自己终于胜过了这猴子。那猴子死死地盯着他，似乎只要他说想不起来就会扑上来一样。

看着猴子的表现，他很满意，缓缓开口：“以前么，以前我是花果山的一只猴子啊，就是跟在你身后跳进水帘洞的那只。”猴子脸上出现疑惑的神色，他从不记得花果山有这么只猴子。

“看吧，连你都不记得我，何况那群猴子。花果山水帘洞只有你齐天大圣孙悟空，却无人识得我六耳猕猴！”他终于忘记了斗战胜佛的形象，怒不可遏。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猴子满脸震惊，不愿相信他守护的同伴竟然为此背叛他，不敢相信事实居然是这样，花果山竟然联合如来对付自己！

“不然呢？如果不是金蝉子任意妄为，你以为当年如来为何放你出来？”他眼里带着一丝轻蔑。

“那个满嘴废话的秃驴？”猴子已经想不起那人的样子了，只记得他很爱说话。

“不然呢？你以为他为何下凡，就是为了取经？众多弟子中，如来最是偏爱金蝉子，不忍违其心意，才放你出来护送他，在他肉眼凡胎尚未觉醒之时令我取而代之。可你知道吗？你压在山下五百年，我也模仿了你足足五百年！”一瞬间，绝望，仇恨，愤怒，麻木在他眼里交替闪现。

无所事事了一千年，短短的几句话就让猴子难以反应过来，原来那秃驴是为了自己才下凡的，自己当时还差点杀了他。杀了那么多天兵天将都没有感觉的他心里突然有点儿难过，却空落落的，不知道在难过什么。

“好好呆在这儿吧。这世界上只有我斗战胜佛，再没有齐天大圣。而你，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猴狲。”他转身想走。

“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么？”猴子像是刚从梦里醒来。

“不然呢？不看见你痛苦，我怎么会开心？”说完他一个筋斗飞远了。

其实他有很多事没有告诉那猴子。他没说一千五百年前猴子被压在山下后，天庭卷土重来，妖众四散，他带领众猴全力抵抗，只为等他回来；他没说花果山毁于战火，众猴死伤无数，不得已他答应了如来；他没说他觉得猴子纵身一跃跳进瀑布的时候很帅；他也没说他其实是想来见他一面。

终究他身后还有花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