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泉记

      自迁新居，则闻距此数百步，有泉焉。每自盛暑，往而汲者，络绎不绝。传水清且冽，隆冬温可沃面，夏若冰河漏泄，故欲一探，然多因琐事败之。古人云：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吾非仁与智者，故不必寻迹。然常慨，泉不足乎，抑或人之惰者。

        今夏，家君往汲之，归而取一瓢，引颈饮之，似可忘暑。吾为之所动，悔前之懈怠，终无所就。于日暮之际，往探之。缘路行，百十步，便入一陌，东西为稻，青翠欲滴。复前行，稻田尽而西向，夹道杂草等身，十步外但闻人语声，不得见影，且草味杂然扑鼻。数十步处一桥，直而无栏，为今人造，桥下细流涓涓，几为两岸杂草所覆。又数十步，突现两孔，约一人高，穿大堤坝，上为铁轨，直通闽厦。孔内水渍，须挽管淌往。初微凉，久若以冰敷骨，隐隐作痛，思泉必不远，仓惶前行。出孔，乃别有洞天，一山麓横卧于前，虽非千仞，然草木葱茏，负势竞上，山路幽深，甚可怖。东西田垄随山体蜿蜒，青翠连绵，不见首尾。行数步，又两青石并卧，架沟壑上，宛若石箸，比之前者更为古朴，其身斑驳，下深无水。前亦无路可循，穿垄至山底，上有横柯荫蔽，下则杂草齐腰，阴深可恐，怯弱者见而却步，不敢独行，况前路迷茫。经草麓而平旷，忽闻流水呜咽，循声远眺，不见踪迹，欲止而返，一泉自汩于石隙，状若斗笠，水至清洌，偶有枯枝败叶沉底。捧而饮，凉意自喉而胸，而五腑六脏，乃至毫毛，既而一股甘醴由口又至。盖水至寒而无鱼，抑或其境过凄清而不至，无从考究。然供往来劳作者饮，亦慨然掘者。掘之者谁，其人不详，盖农夫劳作偶得。其名者何，人皆泯然。山非名山，亦无文人雅士，达官显赫者往来，故无名号。其涓涓者非汪洋也，比溪河犹不足，况江海乎！若世人皆知，其终为趵突泉者一流，识之弥深，害之弥坚。不若今之，放浪形骸，涝旱不改，利方圆百十户，泽往来数代人，不亦乐哉！

      泉隐于野，不求闻达，立于山地之皮，人尽用而不知其名，其不知叹反自娱于荒废，听风沐雨，蜗然任霜打雪侵，造物主亦不哀而怜。泉如是，万物皆然。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米粒之光，不可替日，方寸之帛，不可为裳。强人之所能，不若顺其自然。迫于威者多弊漏，顺其能者多益达。

      庄子托龟曳尾于涂，绝楚王于千里；潜采菊于东篱，守南山于绝世。此类非庸者，乃知可为与不可为是也！不为所缚也。杯水灌沙，秒无迹寻，至于坳堂，屑为之舟，何也？庸者云逍遥也。今之斗泉而无名，庸者欲名之者，盖缚之也。不若弃之，任其逍遥，以供乡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