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结开篇第一回的叙事技巧,个人以为第一是构思精巧,立意新奇;其次是伏笔、隐喻精妙异常,耐人寻味。
前两篇已经谈及很多,今天再作一些补充:
说到立意新奇,从女娲补天说起,到顽石化玉,投入红尘,这样天马行空的想像力还没结束,又写了“泪还甘露”之缘,为宝玉和黛玉的爱情埋下伏笔。
“泪还甘露”一说,实在是令人耳目一新。一个是赤瑕宫的神瑛侍者,一个是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的绛珠草,其立意之新奇巧妙、纯净高雅,迥然不同于俗流中的男女之情。
曹雪芹借着宝黛二人,写出了少男少女之间的真性情,纯净明澈、冰心玉壶。相比《西厢记》这类虚假的风月之作,其艺术高度和审美价值,可谓云泥之别。
所以从一落笔起,曹雪芹显现出卓越不凡的审美眼光和艺术高度。
说到构思精巧,第一回可以说是亦真亦幻,真幻交融。
何为“真”?先要从何为“幻”说起。曹雪芹直言人间是“太虚幻境”,那么人间世相就是幻相,世外仙境即为实相。
第一回中,主要写了两个人物,一是甄士隐,一是贾雨村。两个人的叙事有交叉,也有分述,可以看到甄士隐所历的有幻相有实相,而贾雨村所历的皆是幻相。
甄士隐在梦境中遇到了入世之前的一僧一道,听到了他们所讲述的“泪还甘露”的异事,并有缘一见他们所携的那块美玉;梦醒后,甄士隐在家门口抱着女儿又再度与已经入世的一僧一道相遇;暮年穷困潦倒之际又在道人的点化下,幡然醒悟,放下一切,跟随而去。
这些事情只在甄士隐身上发生,而与贾雨村丝毫无涉。按作者的意图,贾雨村是一个深深沉浸在梦境中的人,他没有机缘,也没有这样的福份遇到这样的点化,只有执迷不悟地在幻境中走下去。
甄士隐在梦中见到僧道二人时,文中没有对他们的外貌做任何描述,但以甄士隐谦恭的态度推测可知,僧道二人的外表一定得体庄重,无有异常。
但甄士隐梦醒之后,于现实中再度遇到僧道二人时,他们外貌发生了巨大变化,一个癞头光脚,一个跛足蓬头,还满嘴“疯话”,令人侧目。
作者似乎要告诉世人,幻相当中,常人的眼光往往看不到实相,真正的实相往往深藏在表象之下。
而实相似乎又刻意要装扮一番,使人难以轻易认出,真仿佛是事事皆有定数,天机不可泄露。
虽天机不可泄露,但僧道二人对甄士隐却有慈悲之意,在几个关键时刻都出现在甄士隐面前意欲点化他。对照前文,在携玉入世之前,他们已经商定要“下世度脱几个”。只是这度脱的对象却不是随便拣选的,比如绝不可能是贾雨村。
对贾雨村而言,即使有机缘,他也会错失。在第二回中,贾雨村信步走到一座破庙前,匾额题着“智通寺”三字,门上有一副旧破的对联,曰:身后有馀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这两句警语就是他结局的预兆。他联也读了,寺也进了,终无所获。
所以,作者对“真”与“幻”的体认,是深刻的。他说,他的故事是将真事隐去的“假语村言”,是人间幻相。
经历过锦衣玉食,也经历过瓦灶绳床的他要告诉世人,不要在幻境中沉湎太深,“反认他乡是故乡”。
在第一回当中,作为总览全篇的开山之笔,曹雪芹实在是用心太深,可谓是横看成岭侧成峰,多少机巧藏其中!今日的我们,光看其现成的文字,稍有不慎,都会错失了精华。而当日这位大师是如何于无中生有,把这恢宏巨著一点一点构建出来?其中多少能工巧思,殊胜妙笔,难以尽述!
带着最大的敬意,继续捧读、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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