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逝在白墙里的时光-1

流逝在白墙里的时光-1：

（涉及的人物均为化名，如有侵犯个人隐私，请联系删除）

        作为第一话，我想选择一个记忆最深刻的时光。当还在读书的时候，我对医生这个职业其实没有明确的概念，治病救人？造福百姓？拯救苍生？这些美化的电视情节也许是很多人对医生这个职业的憧憬与期盼吧。其实我一直觉得，高考结束就要选择未来，太过残酷。一个18岁的少年何以理解穿上一身（一生）白袍的意义？不过都是家长亲戚所想的工作稳定体面罢了。而即使选择了就读医科学校，也有很多人最终投奔了其他行业，我的同学中也有许多人逃离了白墙，奔赴了美好的前程。这不怪他们，我觉得本身大学就是一个自我较劲的过程，在反复的自我怀疑与肯定中，才能明确自己的未来。但是，对于医学生来说，即使你很早就想明白了，你就要穿上这身白袍，但你还是不明白，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你要如何转变身份成为一名医生。特别是在象牙塔中，学习了海量的知识，仰望了诸多医学巨匠，觉得医学乃是崇高而又伟大的事业。那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作为一名医生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我个人觉得是在面对病人死亡的时候。

        大概四五年前，记得当时我还是刚入职第三年的住院医生，这天夜班，一切都顺顺利利，白天的手术病人此刻都安全地回到病房。一般来说，白天我们基本以各自治疗组负责的病人为主，而值班医生则要兼顾整个病房的病人，在接班后跟晚10点我们都会巡视一遍病房，监护仪上的跳动着平稳而又有力的心跳节奏，那一声声嘀嗒嘀嗒听着让人格外安心。白墙里总流传着一个新手医生的传说，那就是新手医生上夜班总会出岔子。而当时的我已经上班2年多了，也脱离新手行列了，一直以来夜班也就小小风浪，都能平稳度过。这一夜的上半夜确实风平浪静，用粤语来说就是水静鹅飞。事情都处理完毕后，我便在值班室休息。也许这里跟大家想的不太一样，值班医生不是24小时不眠不休的吗？这也得看科室，危重病人多、急诊手术多的科室，确实没法休息。而我们科室病人病情相对不急，完成工作后是可以在病房里短暂休息下，病人有任何变化，护士会马上按铃通知，我们便会第一时间冲过去。

        风平浪静的上半夜过去了，惊魂的铃声突然响起，“医生，36床病人是昨天右侧乳腺癌手术后的，呼吸困难，请你过来看一下”。我一看表，已是早晨5点多，来不及多想，赶紧披上白袍快步往病床奔去。来到病房，一位50岁左右的大妈喘着粗气，一旁的陪人在不停地说，“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她一开始说右边胳膊疼，我给揉了10来分钟也没见好。就是刚刚，她又说气上不来，我就喊护士了”。我先是看了眼监护，心率快，血氧勉强维持在90左右，似乎波形有点异样，但不明显。再看病人，大妈表情痛苦，脑门冒着硕大的汗水，在吸氧的情况下仍要大口呼吸，手一直摸着胸口，时不时咳嗽。简单快速地询问了几个问题，大妈根本没有余力回答，只能通过陪人口中了解大概的情况。同时我也注意到病人右手臂明显比左边肿胀，当时就有一个念头在心中闪过，不容多想，祝福病人绝对卧床，并提高吸氧浓度后，我赶紧给开出紧急检查，血常规、血氧分析、D-二聚体等等。然后翻查了术前检查和手术记录，并没有发现异常的情况，病人也没患有严重的基础疾病。我当即给主刀医生汇报了情况，接着又给科主任汇报了情况。遇到这样的情况，总是要逐级汇报的，主任们经验更丰富，比我更能准确判断出病人的问题。同时检验科的兄弟也被我的电话打扰到了，请他们尽快分析。盯着心电监护的我，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陪人的那句话，右边胳膊疼，揉了10来分钟，该不会真的是血栓脱落了肺栓塞吧！这一念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嘀嗒嘀嗒，急促的心跳声跟病人粗大的呼吸声充斥着病房，让我无法再等待，我决定跟上级汇报后马上请重症监护室会诊，如果真的是肺栓塞，一刻也容不得耽误！

        科主任也同意我的处理方案，一通电话过后，重症监护室闻声而动，不到5分钟便来到我们科室。前来的是一名高年资的主任，身材不算高大，但是肩膀很宽，带着眼镜，但是眼神坚定而又从容，但尽管现在是清晨不到6点的时间，丝毫没有睡眼惺忪的感觉。看到主任亲自急会诊，我的心安定了一些。简单交代病人情况后，检查结果也恰巧出来了，D-二聚体明显升高了！主任快步往病房走，我紧随其后。观察了监护仪的波形，并简单检查后，主任跟我说，现在波形已经比较典型了，你的想法是对的，转我们这吧，你们这处理不了。简单数语，掷地有声，坚实有力，让我也定下心来。接着便是帮助病人马上转科治疗。在请教了主任后，我先给大妈做了必要的处理，为了不耽误时间，先把大妈往重症监护室送，同时我把转科记录，医嘱，病程等一一完善，而护士这边也需要配合一起交接好护理相关的工作。

        从病人呼叫到转入重症监护室，大概经历30多分钟。接着我也松了口气，简单整理了抢救记录，为即将到来的交班汇报做准备。我以为如此快速的处理，足以给病人创造一个救命的窗口，不曾想，第二天交班后还是传来了大妈救治失败的消息。当时有一种被子弹击中的感觉，尽管这不是自己主管的病人，但我还是会有一种失落感和深深的挫败感。这也是第一回，在我的值班上送走了一个病人。对于这一类事件，我们都要进行对病例死亡讨论，讨论会上，我们把病人入院到术后的整个过程都研究了个遍。没有基础疾病，没有手术禁忌的情况，没有出现手术意外，术中麻醉十分平稳，手术用时也不到2小时，大妈的身体除了体重大点，没有太多可以挑剔的。整个处理也很及时，重症监护室的会诊，转科，一切都衔接得十分紧凑，但结果却不如人意。最终的结论也比较明确，死因就是肺栓塞。还有一个问题我们也讨论了，就是陪床的家属揉了病人手臂半天的这个举动，很可能是导致栓子脱落的原因。我不敢想，家属知道这个情况后，会有多么地自责。散会后，那晚来会诊的主任看我情绪有些低落，主动过来问我，“小伙子，你来咱们医院多久啦？”，我说，“主任好，今年第三年。对了，昨晚真是太感谢您了，要不是您过来了，我真是手足无措”。主任缓缓说，“噢，难怪我看你觉得面生。你的判断没错的，不会手足无措，我只是在适当的时候出现而已。这种情况你们科很少见，你们的病人绝大多数都比较平稳，你已经处理地很及时了。每一步都没有错，但这个病人结果就是不好，我们其实能做的不多。当医生，就是要不断地面对这种无能为力，然后继续振作。小伙子，别泄气，还有很多病人需要您的力量”。主任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走了，我想他一定是又要赶去下一个适当的时候了。

        每一步都做好了，但是结果就是不如人意，每一个病人都尽力去救治，但总是有人死去，这就是一个医生需要面对的无能为力。但是，我们也必须振作起来，这同时也是人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