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首发于《中华遗产》2017年4月刊,转载请联系作者】
翻开蒙学读物《三字经》,有句话显得十分醒目:“昔仲尼,师项橐(音:tuó)。古圣贤,尚勤学。”几千年来,孔子作为中国人的“至圣先师”,一直被馨香祷祝。这位“项橐”是何许人也,竟然做了孔夫子的老师?
翻检典籍可知,项橐是中国古代著名的神童,做孔子老师的时候才七岁。项橐如何能让孔子自愧不如,拜其为师呢?
七岁小儿成了孔子的老师
孔子师事七岁小儿的故事,最早见于《战国策·秦策五》中。秦国丞相文信候吕不韦,想要扩大自己的河间封地。他请张唐到燕国做丞相,以便东西对进,夹击赵国。到燕国去,必然要经过赵国。张唐与赵国有宿怨,不敢赴任。这时,十二岁的门生甘罗自告奋勇,愿意去说服张唐赴任。吕不韦看着甘罗,满脸的不相信。甘罗说:“项橐七岁就做了孔子的老师,臣今年都十二岁了!您让我试一下,干嘛急着驳斥我!”结果甘罗三言两语,就说得张唐赴任,从此名声大噪。
据林春溥《战国纪年》的考证,甘罗说服文信侯一事,发生在始皇十一年(前236年),秦统一六国前夕。至于项橐如何七岁就做了孔子的老师,典籍没有交代,但是其中一句“项橐做孔子老师”的传说,却从此代代相传,直到敦煌发现的唐文本《孔子项托相问书》,才将“项橐生七岁为孔子师”的故事记载了下来:
有一天,项橐和他的同伴在路边玩筑城墙的游戏。他们把路上的土堆起来,筑起了一个方形的城墙,项橐坐在里面,有说有笑。这时孔子和弟子坐车路过,被项橐的城墙挡住了去路。孔子就质问项橐为何不让路,项橐理直气壮地说:“从古到今,我只听说过车避开城墙走,还从没听说过城墙避让车的。”孔子顿时蒙圈,只好绕城墙过去。
等过了城墙,孔子又回到项橐的城墙边,打算为难一下这个小儿,于是就问了一堆问题:“你知道何山无石?何水无鱼?何门无关?何车无轮?何牛无犊?何马无驹?何刀无环?何火无烟?何人无妇?何女无夫?何日不足?何日有余?何雄无雌?何树无枝?何城无使?何人无字?”。然后得意地看着项橐,而项橐呢?不急不忙的回答说:“土山无石,井水无鱼,空门无关,舆车无轮,泥牛无犊,木马无驹,斫刀无环,萤火无烟,仙人无妇,玉女无夫,冬日不足,夏日有余,孤雄无雌,枯树无枝,空城无使,小儿无字。”
孔子一听,连声说道:“厉害!厉害!”。孔子邀请项橐一起玩古代的一种博戏——双陆局,谁知项橐直接拒绝,还讲了一堆道理:“诸侯好博,国事不治。”孔子是既佩服又难堪。接着项橐又反问了孔子三个问题,大圣人孔夫子却一个字都没答出来,赶忙抛出“后生可畏”给自己个台阶下。孔子对身边的弟子们说,这孩子提出的问题我一个都答不出来,他可以做我的老师了。自此以后,七岁小儿难倒大圣人孔子的故事便传了开来。
求雨祈子的小儿神
被孔子拜为老师,让7岁的项橐一夜爆红,却也惹来了杀身之祸。坐落于山东省日照市岚山区的圣公山,是项橐的出生地。当地传说,各国诸侯听说此事后,都想让项橐为其所用。为了避祸,项橐藏到了山里,拒绝了齐国国君的邀请。齐国国王恼羞成怒,派兵抓住了项橐,要将他杀死。哪知项橐刀枪不入,官兵们就回到村里,对村民严刑拷打,逼他们说出项橐的秘密。原来,项橐出生时怎么都剪不断脐带,最后用茅草才将脐带割断。官兵们就找来茅草,将项橐割喉,还将项橐的尸体大卸八块 。
项母看儿子死得如此之惨,伤心得昏了过去。昏沉中,却听到项橐说:“我命该如此,母亲请将我埋在西北山前。可惜我道业尚浅,圣公山下十年久旱,哪年再旱了,您就让乡亲们到我坟前烧一炷香,我便到玉皇那里借点雨,给乡亲们救救急。”
俗话说“情深不寿,过慧易夭”,项橐聪明绝顶,却十岁早夭,无法长保。人们惋惜之余,就崇拜起这位神童。在中国的神谱里,除了虚构的神以外,中国民间还生活着许多“俗神”,他们大多由历史人物神化而成,庇护着人们的日常生活。例如唐太宗的两员大将秦琼和尉迟敬德,就神化为“门神”,贴在门板上,让恶鬼不敢进门。项橐死后,人们给他在中国神仙谱中觅得一方位置,成为了小儿神。
明代董斯张撰写的《广博物志》记载,项橐死后,“时人尸而祝之,号‘小儿神’”。人们在安葬项橐的地方建了座小儿神庙,塑上小儿像,山从此叫小儿山。在项橐出生的幽崮顶上,人们还建了一座娘娘庙,塑上了项母和邻居姑嫂二人的泥胎像。不过不知为何,随着时间的推移,小儿神却演变成了圣公,塑像也成了白胡子老者。娘娘庙也成了奶奶庙。小儿山也变成了圣公山,有儿崮却被讹传成了幽崮顶。
圣公庙最早建在山顶,隋炀帝大业二年(606年)迁移到了山腰以下。据当地老人回忆,迁修后的庙宇,为东西排列并相互连通的三个小院。中院面积最大,是正殿院,内阔三间,殿内有项橐的三尊木刻、泥胎、铜铸的神像。西院也有三间神殿,殿内塑火神、牛神、马神等。清同治四年(1865年)初,圣公庙最后一次重修。
项橐虽然被称作“小儿神”,但是却与儿童没啥关系,在古籍中反倒是拥有了神灵最基本的功能——求雨。
在明人黄瑜的《双槐岁钞》卷六中,便有项橐的神迹故事。
话说正统年间,保定出现了蝗灾。朝廷便命工部右侍郎邵旻去处理灾情。保定府西北四十里有个满城县,县的南门有个先圣大王祠,当地人说,过去但凡遇到蝗灾,就在这儿拜先圣大王求雨,有求必应。当时保定持续干旱,蝗虫遍地,越捕越多。邵旻就按照当地人的说法,带领郡县官员在先圣大王祠斋沐祈祷。果不其然,不久蝗灾便消失了。于是邵旻就命人刻石以记述先圣大王的神迹。看来,项橐降雨的功能还挺灵验的。
乡亲求雨必应,为了感谢项橐,人们便在每天的寒食节前一天,举行盛大的庙会,在清明的后一天结束,成为圣公山传统的节日。
而在项橐的出生地圣公山,民间又为这位神灵增加了送子、送寿的功能。据说每年阴历四月初八是项橐的生日,每到那天,当地人都会在幽儿崮唱戏以祭祀他。一些婚后无子的青年妇女,会过来进香求子,生了孩子之后又来讨长命百岁索。随后,会举行盛大的“求雨”游行仪式。
据圣公山庙会文化传承人董家同先生回忆,这一天,周围的村民,都来给圣公老爷送驾。前面开道的,不停的往人群中扔鞭炮开路;对于阻碍了送驾的摊子,就用镰刀把棚上的绳子会被镰刀勾断。开道先锋后,是锣鼓队和旗队。董家同回忆,送驾时敲的牛皮大鼓有一米多宽,由四个人抬着,一路敲一路走。殿后的是拿着香火的村民,烧尽的香灰堆得像座小山。有时临沂、江苏的队伍,会扛着木制的圣公像,在各个村子巡游,年年如此,几千年香火不断。
地下世界的师生辩问
人们不仅在地上为项橐建庙祭祀,还将项橐的形象带入了地下,刻在了汉画像石上。
“孔子见老子”是中国历史上非常有名的典故,说孔子为了丰富学识、完善儒家的理论体系,通过鲁国旧贵族南宫敬叔的关系,获得鲁昭公的准许和一车二马的支持,千里迢迢到了洛阳,找到周朝图书馆馆长的老子请教礼乐。汉代,“孔子见老子”故事盛行,作为主要的艺术母题,被工匠频频镌刻在汉画像石上。
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已发现的刻有“孔子见老子图”的汉画像石达80余幅,且分布于黄河中下游与长江中下游的陕西、河南、山东、四川和江苏等广大地区。
在《孔子见老子图》中,有一位童子十分引人注目。在山东省嘉祥县城西南齐山出土的孔子见老子画像石上,一位长者拄曲杖躬立,头上榜题“老子也”;老子右侧躬立着另一位长者,身后有榜题“孔子也”;在老子与孔子之间,有一童子推着鸠车,侧面挥手向着孔子,仿佛在辩论诘问。在他的头顶有榜题,曰“大托”。经学者考证,“大托”即“项橐”。
在“孔子见老子”中,有项橐相伴其间的画像占了80%以上,甚至有学者认为,没有稚童的“孔子见老子图”可能都不能称作《孔子见老子图》。这不禁让人产生疑惑,《孔子见老子》缘何在崇儒尊孔的汉代,进入汉墓画像系统?项橐为何又现于其中?
要解答上述问题,要从谶纬学的兴盛讲起。所谓谶纬,即用神秘化的方法,对儒道主要人物和典籍进行穿凿附会,用以阐释自然和社会现象。在经学没落、谶纬兴起的背景下,作为儒家创始人的孔子,就这样被神化,变成“仙界真人”,为多部谶纬学代言。
老子的神格更高。东汉初年的桓谭,在《新论·祛蔽》里论及老子,说他“恬淡养性,致寿数百岁”,而在明、章帝时益州太守王阜看来,老子远不止如此。王阜撰《老子圣母碑》云:“老子,就是道。道生于无形,起于创世之前,在虚空中浮游,出入幽暗,观看过混合未别、清浊未分的时刻。”老子,已然是“道”的化身,成为“太上老君”神,置于超越宇宙初始的大道君的地位。汉代人相信,若死后得拜见太上老君,“得道受书”,就可以免受鬼官的考谪,获得飞天升仙的机会。在汉画像石这个空间中,孔子带众弟子去拜见的,不是老子这个人,而是“老君”神,即“道”的化身。
至于在孔子、老子之间的项橐,他在汉晋之间,也被神化,有了神格。据南梁陶弘景整理文献、编订神仙谱系而作的《真灵位业图》记载,项橐列在第三级神的左位之末,占据“鬼圣”之位,比孔夫子的“太极上真公”位格要高。故而在这幽冥的地下世界中,项橐依然是孔夫子的老师,推着玩具鸠车,向孔子提出质询,仿佛悠悠岁月从未流动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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