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狭小的柴火房里，围坐着一圈人。爷爷端坐在一把破藤椅上，嘴里衔着一杆长长的竹烟袋，烟袋的那一头惫懒地躺在地下。随着烟锅里的火星忽闪忽灭，一团团白色的烟雾从爷爷的嘴角边不紧不慢地升起。
众人都紧盯爷爷，嚷道:"讲一个故事呗！"
爷爷取下烟嘴，眉开眼笑。捎带把嘴一抹，说:"讲个啥呢？你们说。”
有人接过话头:"就讲恶霸薛老四打虎的故事呗。”
又有人打岔:"还是讲土豪覃遵维和贺龙是怎么结仇的吧。"
爷爷把手朝天一伸，说:"别吵，都别吵，我慢慢来。"此时，只见爷爷的喉头滚动了一下，似乎是咽了一口唾沬。
少倾，爷爷开讲。
故事源于一个特殊的年代，一九六零年。三年自然灾害的第二个年头。那时节，农村的灾荒惨景已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据爷爷口头描述，当时生产队除了留下一点点可怜的种子，已没有任何粮食了。为了裹腹，百姓们开始磨糠面，挖野菜，剥树皮充饥。后来，米糠野菜树皮也少了，有人就吃起了观音土。
因为饥饿所致，大多数人都得了浮肿病。这种病到了一定程度，人就衰竭而死。据说人死时亳无痛苦的表相，或坐，或卧，或立，脖子一歪就静静地去了，可眼珠子还瞪得老大，完全不像死者的模样。
话说XX县X乡X生产大队，有一户王姓人家，当家人叫王大举(不便透露真名，此处只能用化名)，时年三十八岁，左腿残疾。其妻柳氏，儿子有仨，最大者八岁，最小者两岁。
适逢饥馑之年，原本就是缺粮户的王大举一家五口更是陷入了绝境。为了求生，柳氏带上两个小儿子逃往娘家去了。留下来的大儿子便和王大举相依为命。
因王大举腿有残疾，上山采集食物异常艰难，时隔不久，没有食物来源的父子俩便双双患上了浮肿病。八岁的儿子病得更为严重，因身体虚弱，每天就坐在墙角喘粗气，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儿子生命垂危，可万没想到其生父却动了杀念。王大举趁儿子昏睡之际，手持利斧，三两下将儿子砍死。之后，王某将儿子尸体吊在屋内的木梯上，剖其腹，割其肉，当即下锅造饭。
常言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王大举杀子进食的事当天就被一个串门的乡邻发现了。此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传遍了十里八乡。那时节，饿死人事件时有发生，已不足为奇。但王大举杀子进食的事件却成了当时的重磅新闻。到后来，这事就传到XX县委。县委觉得这应该是个刑事案件，就把王大举抓了起来，关进了看守所。
提审中，王大举对杀子进食之事供认不讳。但接下来公检法三家却为如何处置王大举犯了难。
为啥？因为这个卷宗不好写，案子也不好上报。
上世纪六十年代，正是政治挂帅的高潮期，全国上下都在高喊"形势一派大好！努力实现四个现代化！"你想想，在这样的政治氛围中却出现人吃人的惨案，这要是传遍国内该会造成怎样的负面影响？！
于是县委经过慎重研究，就把这案子压了下来，对外封锁了一切消息。也就在半年后，公安机关将王大举悄悄放了出来。
王大举返乡不久，神经开始错乱，在孤独、悲怆、愧疚、病痛中挺过了十一个年头，死于七十年代初。
我记得爷爷当时讲完这个故事后，在场的人神态各异，有惊讶，有愤怒，有悲伤。两分钟内，没有一个人讲话。小小的屋子里静得出奇，静得能听见火苗的嗤嗤微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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