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一个明媚的冬季下午，我半卧在床上看完了一部拍摄了12年的电影——《少年时代》。

这部电影长达三个小时，讲述了一个男孩从六岁到十八岁的成长，期间可以看到美国式离异家庭、单亲母亲、青春期、兄妹成长中的矛盾等等，在一系列好莱坞大片和国产狗血剧面前要被秒得渣渣都不剩的生活化的剧情。但是这部电影的平淡所在也就是它好的地方——成长就是那样轻描淡写，虽然我们经历如此之多喜怒哀乐，每个人都有着常人不能设身处地的痛苦和烦恼，但那毕竟就是生活——没有奇迹、没有反转，实实在在却一点也不简单的生活。这部电影里，所有演员都是每年随着自身的年龄增长固定参与这部戏的拍摄，于是你能真实地看到活泼的小男孩逐渐长成犹豫的少年，从混乱的离婚泥潭里勇敢走出来重新念完研究生成为一名自信的教师却难逃岁月洗涤儿女分离的母亲，一直叛逆一直对弟弟不大温柔却在时间里变成了大人的姐姐，从离婚和理想的失望里走出来最终重组家庭承担责任从没有放弃对子女的爱和责任的爸爸。十二年，导演和演员用毅力和坚持拍摄了这部在很多人看来是“神片”的电影。

在微博和电影下面的留言评论里，看到很多人的态度，对这部电影是不屑的。如我开始所说，可能他们期待的“神片”是星际穿越那样的科幻大片，有着阿凡达一般的视觉效果，讲述了泰坦尼克号一般的绝世生死恋，或者有着沉默的羔羊一般的深刻哲学意味，或者至少，有一位像蜘蛛侠或蝙蝠侠那样的超级英雄。很遗憾的，这部片里都没有。它有的只是对 时间和成长的故事化加工却逼近生活的刻画，你可以看到孩童的成长，成人的老去，那些我们深以为痛苦的生老病死、争吵分离、泪水欢笑，在漫长的人生里都被符号化了，你可以清楚地体会到，是一个人的经历塑造了他的此刻，而他的此刻又为他的未来埋下伏笔。这些细微的，需要敏感去体察的东西，融化了在这部电影里。

只可惜，很多人，缺乏这样去体察的耐心和敏感。所以我看到有人留言说，这部电影浪费了他三小时的生命。这真是让我很想吐槽的言语，诸如XXX害我浪费了一天，前女友/前男友浪费了我XX年的生命和青春，你干XX事是浪费了生命。我从来不认为时间是一件可以被浪费的东西，不论你做了什么，和谁一起，都不构成浪费时间的论题。因为，时间就在那里，无论你是用它做了国王，或是当了乞丐，发了呆，或是拯救了世界，它都在那里 ，你要成长你要衰老你要死亡，即使你什么都不干，这都是必然的过程，你干了什么或者不干什么，就像伸手去捞许愿池里的硬币，捞到什么，都是生命的馈赠。

喜欢提浪费时间的人们，才会迷恋穿越，总想回到过去逆转什么，总想去到未来“先知”什么。 于是人们更喜欢那些野心勃勃的穿越故事，穿越到帝王的身边，穿越到定江山的乱世，穿越一举使小屌丝成为改变历史的大人物。比起这样的穿越剧情，我倒是更偏爱《时间旅行者的妻子》和《时空恋旅人》这样的小格局穿越片，拥有穿越能力的男主角，没有使用超能力去做那些伟大的事情或者满足贪婪的欲望，只是和心爱的人，平凡的度过一生。

或许导致人们对时间这般敏感的态度，恨不得拥有一个和哈利波特第三季中赫敏格兰杰一样的时光沙漏不断穿越做很多的事，满足很多的欲望的原因，是如今大行其道的两种截然相反的极端价值观： 精英至上和屌丝至上。精英至上的价值观里，精英推动了世界的发展，其他非精英都是他们的陪衬者、牺牲品，只有精英可以创造历史，因此精英的时间和生命是宝贵的，丝毫不能浪费，稍微非精英的行为都是对时间的亵渎；屌丝至上的价值观里，屌丝才是王道，占据了正义和道德的高峰，屌丝都是可爱的，王子高帅富才是王八蛋，屌丝勤恳的市井小生活琐碎而珍贵，因为渺小，所以忙碌，虽然常常也不知为何而忙碌，稍微费脑脱俗一点的行为都是浪费生命的。在这两种价值观里，时间都直接被与金钱或者一切应该在现世享受得到的利益和优惠放在了一个等式中。因此你总能随处听到有人说生命被浪费了，青春被浪费了，时间被浪费了，这是因为，在这些诉说者的心中，他们今日的所得之不足是由于过去时间安排的错误，而所得不足，就是浪费。

这个时代再也难出永恒的艺术的伟大的哲学，因为这两样东西的诞生所需要几度有天赋的人们付出大量的时间，而其付出的现世所得却极少，在这个看重现世所得的时代，怎么可能有人肯付出那么多的时间呢？或者，怎么可能有人愿意花时间去培养或被培养成为拥有那样天赋的人呢？

即使如此，更甚者，人人都将赌注压在那些一夜成名，迅速暴富的事情上，越来越少的人愿意花大量时间去专注一样东西，即使那样东西确实可以带来现世的利益，但由于总有更快获得更多利益的先例出现，因此人们也渐渐不再甘心将时间投入到一件长期累积的事情上。

或许，每个人的人生，都可以是一部电影，在时间的胶片上，有我们所有人无声的表演。

我一点不觉得，花十二年去拍一部电影是浪费；一点也不觉得，花三小时去欣赏一部电影是浪费。虽然我也是，三分钟热度之人，但是我从心底里认同，坚持和积累，所令我悲哀的，坚持和积累逐渐被人们看作是“蠢”或者“不谙世事”的象征 ，这个世界把输赢放得很大，人们的疯狂，站牌广告板上宣扬人们为了一次大减价一次抢购近乎扭曲的表情，叫我看得很痛苦。

所有人都在问，时间去哪儿了。其实，时间哪儿也没去，它一直在那里，永恒的，像某种神圣的召唤，只是突然有天，越来越多的人听不到它的召唤了，他们，沉迷其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