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澄录【4】
【原文】
问:“圣人应变不穷,莫亦是预先讲求否?”
先生曰:“如何讲求得许多?圣人之心如明镜,只是一个明,则随感而应,无物不照。未有已往之形尚在,未照之形先具者。若后世所讲,欲是如此,是以与圣人之学大背。周公制礼作乐以文天下,皆圣人所能为,尧、舜何不尽为之而待于周公?孔子删述六经以诏万世,亦圣人所能为,周公何不先为之而有待于孔子?是知圣人遇此时,方有此事。只怕镜不明,不怕物来不能照。讲求事变,亦是照时事,然学者却须先有个明的工夫。学者惟患此心之未能明,不患事变之不能尽。”
[译文]
陆澄问:“圣人能应变无穷,莫非是事先研究谋划过的?”
先生说:“圣人哪有精力筹备这么多呢?圣人的心犹如明镜,由于它非常明亮,遇到事物产生感应时,也就没有什么不明了的了。没有说已经过去的东西影子还在镜子里,没有被照的东西提前出现在镜子里。若如后人所认为的那样,圣人对什么都事先研究过了,这就与圣人的学说大相径庭了。周公旦制礼作乐惠及天下,是圣人所能做到的,那为什么尧舜不全部做了,而非要等到周公呢?孔子删述六经教育万世,也是圣人所能做到的,为什么周公不先做了而非要等到孔子呢?可见,所谓圣人也只有碰到特定的历史时刻,才会有相应的事业。只怕镜子不够明亮,不怕有物体却不能照出来。学者研究时事变化,就像镜子照物的道理一样,但学者得先有个‘明’的功夫。对于学者来说,不怕不能穷究事物的变化,只因担心自己的心不够明亮。”
[解读]
在很多人看来,圣人是无所不能的,他们预先筹划好了一切的事情,并且会将事情全部实现。王阳明却认为这不过是人对圣人的“神化”,圣人和普通人之间的区别就好像镜子上有没有蒙上尘垢。圣人的心虽然和明镜一样能够照彻万物,但也不可能把过去的历史重新显明出来,也不可能将未曾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事情显现出来。如果圣人是全知全能,那尧舜时代就可以把后世的经文、礼仪全部制定好了,或者说远点,但这些都是只有遇到特定的时刻才能实现的事业。圣人也要受制于时势,和普通人想比,他们只是能够把握住事物的本质,并在合适的时候做出正确的事情,而并非全知全能。
王阳明说这道理,就是他说的致良知,良知良能。如陆九渊说:“我在那无事时,只是一个无知无能的人,一旦到那有事时,我便是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人。”又如德鲁克说:“我们要研究的,不是未来怎么办,而是我们今天怎么办,才有未来。”又说:“关于未来,我们可以确定的是两件事:第一,未来是不可知的。第二,肯定和我们预测的不一样。”
我们的毛病,总是在为“以后我怎么办”而过度焦虑。未来不可知,也无法对未来万事都有预备。能预备的,只是自己的智慧和能力,而智慧和能力,一是来自学习,二是来自践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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