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

时令已过深秋，窗外的梧桐叶纷纷飘落，看着南汇街拐口朝北方向，晚上车水马龙的景致，颇有些大城市的错觉，梁倩搬来新住处，这两天尽是忙里忙外打扫收拾，将门锁换掉，又将窗帘也换成她最喜欢的浅绿色。房间里虽然没有植物，但她是学美术的，又爱收集海报，于是花上几分精神，画了几幅水粉画，在卧室墙壁贴上宫崎骏龙猫的海报，至少她觉得，用当下最时髦的词来形容，便是元气满满。

梁倩坐在窗前歇息，看到夜色流流萤般的都市车流，灯红酒绿的色彩，她着眼于此，在心中留下此刻的记忆，忽而怅然，心想艺术源于生活，却又高于生活，关于艺术创作的理论，她都了然于心，唯一缺的就是对这现实世界的热忱了。

梁倩沉浸在这现实画作的构思中，忽然听到门铃响了，这么晚了会是谁呢？她在这附近又没有熟人，难不成是小偷坏人吗？她突然心沉了一下，分明听到有人在门外掏出金属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梁倩吓得不敢出声，只听到一个年轻男子在门外，自言自语疑惑道：“见鬼了，出去爬山，自家门却开不了了”。

梁倩以为那人喝醉了，胡言乱语，她小心谨慎，贴在门口的墙壁，从门缝里借着光，看到了一个穿黑色皮夹克，牛仔裤的男子，虽然看不清脸，听声音外形倒是一个清秀的男子。

那男子继续嘟囔着，反复试着，要使劲儿，推拉着门，拍敲了几下门面，又从门缝里往里面瞅。梁倩见状屏息紧贴墙壁，与那年轻男子只有一墙之隔。

那男子蹲下身子，门外面的感应灯因声响一闪一闪的，门外男子的轮廓身影被照得愈加神秘，梁倩心里怦怦直跳，任凭一双眼睛在门口朝门里扫视着。还好她把灯都灭了，外面是逆光，那男子丝毫没发现什么。

“真见鬼，这明明就是我家门，也没反锁呀，钥匙倒能插进去，可咋就打不开呢？”

梁倩心里有些狐疑，搞不清状况，只想着门口的人赶紧离开。

大约过了十分钟，门外突然没了动静，楼道内有邻居养着一只猫，跟出来了，喵了一声，又跑远了，那男子拨通了电话，梁倩仍然没敢出声，她手上已经按好了110，还在犹豫要不要拨出去。

“喂，房东阿姨，我旅行回来了，家里进不了，你那有钥匙吗？要不过来试试，真是见鬼了”

“我现在回老家了，房子我委托南汇街喜发房产中介出租，钥匙在一个小伙子那儿，你去拿吧”

“阿姨，你不早说，这两室一厅，你不是要把另一个单间租出去吧”

“最近家里事多，有人要看病，您之前不是说租这靠北的单间，另一间空着也是空着，当初你租进来也是知道的”

“嘿，阿姨，你可真会做生意”

“人在社会要赚钱嘛，花钱的地方多理，小杨，阿姨知道你人好，咱们相处也融洽，最近发财了吧？”

“哪里”

“还说没有，都出去旅游了，你们做保险的，阿姨也是知道的，能出去旅游，都是业绩冲到最前面的，你这小子偷着乐吧，我要是个姑娘肯定找你这样的”

“阿姨，你又取笑我，放心，房租会按时交的，罢了，你有那个喜发房产中介小伙的电话没？我让他送钥匙过来”

“好好好。我待会儿发号码短信给你，不知道那小伙子还在不，这钥匙都是放那店里大半年了”

“不是吧，那好，你先发过来，我来问问”

“没问题，那挂了哦”

“好，拜拜”

杨倩听得仔细，早已是惊诧不已，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房子是自己租下来的，可中介没提还有个人啊，真混蛋，这可怎么办？她越想越害怕，甚至还有些愤怒，她觉得自己被骗了，听那个男子对话，看着也不像坏人，难道他真住在这里？梁倩摇摇头，她没法让自己镇静下来，她已经打定主意，一旦知道被骗了，她一定会投诉，且立即搬走，她原本就打算独处，有个艺术创作的环境却莫名其妙遭这一出，真是活见鬼。梁倩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心里骂自己真蠢。

门外年轻男子的手机快没电了，眼见天已经黑了，楼梯间有打工者走动，都各自风尘仆仆回到安乐窝了，他有些苦恼，最近的好心情也没有了。突然，手机叮了一声，房东阿姨发短信过来了，他赶紧拨中介的号码，“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年轻男子有些急了，不放弃一直拨，大约连续10多次后，手机突然黑屏了，真该死，他近乎绝望，一拳砸在门上发泄，吓得梁倩突然叫了一声。

年轻男子闪电般收了手，石膏似的呆在原地，梁倩捂着嘴大气不敢出一声。

年轻男子蹲下身子，他已经知道房间里有人，听声音还是个女人，他思来想去，是不是自己走错门了，跑到别人家里来了，但抬头看看门牌号6楼602室没错呀。

他试探性的开口了：“里面有人吗？”

没有任何声音。

那男子坐在地上背靠着门，对着门缝说：“这是我家，你是贼，跑里面跟老鼠一样，家里啥值钱的都没有，我劝你还是出来吧，不然我找开锁的师傅来”

梁倩脸皮薄，被人诬陷，说自己是贼，脸色气得青一块白一块的，她忍不住朝门口吼去：“我不管你是谁，我不是贼，你放尊重点，这是我家，我看你才是贼，想进来，门儿都没有！你赶紧离开，不然我报警了”，说完连同他的呼吸声都在激动颤抖。

那年轻男子愣住了，一时哭笑不得，无奈地说：“天哪，这到底怎么回事？拜托，我现在还在外面，见你是女人，不跟你计较，我要进去，有个很重要的东西我要去拿”

“你别骗我了”，梁倩针锋相对

“认真了好，我叫杨峥，在中国人寿上班，你在里面东侧的卧室床柜里第二格，帮我找一个客户的保单，那个客户是我表哥，叫杨文远，今年34岁，保单内容，人身意外险保额20万，保费730块，你不信可以去找找，找到了再说”，杨峥心态平和，一板一眼地说。

“我才不信你呢，我干嘛听你的？”

“哎呀，小姑娘，我真的有急事，我表哥出门意外受伤，打电话找我理赔，你帮帮忙吧，你找出来从门缝递出来总行吧？”杨峥看似有些着急。

梁倩不再说话，她挪挪身子冲着杨峥说：“要是没有，我直接叫警察抓你骗子”。

杨峥摇摇头苦笑：“随便”。

屋子里一阵细碎的响动，从门外听得到前身子移动的激情演，似乎很在意房间里的东西，梁倩将信将疑。走进卧室里看到一个乳白色大衣柜，她拉开柜子，在第二格抽屉里发现一整摞文件。

“这么多文件，客户保单放衣柜里想不通”。

她翻来翻去，口里念叨着杨文远的名字，突然眼睛像盯住猎物似的，手指停住了，她拿起一张保单端详着上面客户的名字，投保人被保险人，都是杨文远，34岁，翻开看保额保费，730元，保20万意外身故。交一年保一年，再看保险代理人杨峥，工号5104。她眨了眨眼，同时整个人都陷入一种欺骗怀疑复杂的情境里，这到底怎么回事？这个房间说的两室一厅怎么还有个男人早都租下来了，朋友介绍喜发中介来找房子，到底谁在骗我？要干什么？图财还是？梁倩越想越害怕，背脊发凉。

这时杨峥在门口敲门：“找着没？是不是我说的那样？你先让我进去，我还没吃饭呢”。

梁倩拿起保单冲到门前向杨峥说：“你报一下工号”。

杨峥无奈地笑了笑，仰着头说：“5104”。

“哎，你不用担心，虽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不是坏人。这个房间呢，我住了一年了，打算马上就搬走，你在这里住不为难你，只是我现在无家可归，手机也关机了，我进去充电，就去酒店将就一晚，咱们这种情况明天再解决吧”。

梁倩又问他到底是谁，杨峥便自报姓名和职业，梁倩心里还在纠结。她叹了口气，又简单与杨峥聊了几句，随即在房间里收拾行李，简单的衣服和贵重物品，她拖着行李打开门：“你进来吧，这房子我准备退了”。

“姑娘，这么晚了外面很危险，你要走明天再走吧，我进去拿些东西，吃顿饭就走，你不用害怕”。

看梁倩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傻傻地站在门口，面色略显尴尬，杨峥这才看清眼前的姑娘的脸，一双清澈的眸子，两颊圆润，一头乌黑的长发垂下来，她身上只穿着浅蓝色衣裙，弥漫着淡雅的清香，杨峥看着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是在哪里看到的一幅画中的图景。

“姑娘，你很像古典浪漫派画里的人，有一种艺术家的气质”。

梁倩突然问：“你还懂美术？”

杨峥随口说：“小时候很喜欢画画，学过美术，也看一些美术创作的书，懂倒谈不上”，他看梁倩并不轰他走，于是试探性地指了指自己的卧室：“那个，我可以进去吗？”

梁倩小心退后一步，躲在门后，看着杨峥定了定神：“你进来吧”。

杨峥像猫一样缩进来，始终与梁倩保持一定人身距离，他换好鞋便去了卧室，梁倩将门关上，心里七上八下。

房间并不大，大约2室1厅有100平，两间卧室并不挨着。杨峥的卧室小一点，在房间最里面，一进门便是客厅，前面一个大阳台，透过玻璃，可以眺望这都市的繁华。除了几处衣架和鞋架被挪了位置，一切都完好如初，杨峥锁好门，快速换了一身休闲装，他穿着一件卡其色，带有黑白花纹的运动装，去卫生间洗把脸，将自己收拾得斯斯文文，他头冲着梁倩笑：“你不用那么紧张，该干嘛干嘛，我一会儿就出去。”

“我哪有紧张”，梁倩不以为然。

杨峥抬头，忽然发现墙壁上贴有宫崎骏的海报，还有几幅风景画作，便觉得原本单调的房间一下子有了艺术气质，他不由得赞叹道：“这都是画的吗？画的真好看，你是美术学院毕业的吗？”

梁倩回答：“我学美术的，我爱独处，安静的时候望着外面的风景色彩，我通常会画下来，这是我放松的一种方式”。

你跟我一个朋友很像，我平时也很喜欢画，只不过画的是中国画。

梁倩忽然眼神一亮：“你不是卖保险的吗？”

“怎么啦？卖保险也有业余生活啊？”

梁倩一脸疑惑的神情，看着杨峥从衣柜的第三格拿出一幅装裱精美的山水风景图。那幅图上用泼墨技法画的山水，有青山，小溪上有云雾缭绕，山中杂树芊绵，山腰还有寺庙大院，山下有桃花林。绿墨泼底，在平原上像绿色的油毯，一处农家小院，篱笆围了一圈，有一牧童骑着黄牛从远方归来，看日头向西，夜幕降临，整幅风景颇有意境。

梁倩第一次被一幅画震撼到了：“真的好有意境，我一直学的西方美术，喜欢梵高和莫奈，原来国画能将山水田园表现得如此令人神往。”

杨峥收了画卷说：“这是我们家一个亲戚画的，因为是手稿练笔之作，后来我们家求得拿来装裱，我非常喜欢就当收藏了”。平日练笔之作，梁倩心里惊讶，“那岂不是画家了”。

“怎么说，也算是”

“厉害厉害”。

杨峥忽然问：“你什么时候成为一个画家呀？到时候我也收藏几幅”

梁倩忽然被他这么一说，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两人之间的隔膜与陌生，在几句谈话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开始佩服眼前的男子，绝对是一个颇有内涵的人，有一种找到知音的感觉。

梁倩伸出手对杨峥微笑说：“你好，我叫梁倩，认识你很高兴”。

杨峥心里豁然一亮，微笑伸手相握：“你好梁倩，我叫杨峥，认识你，我也很高兴”。

两人释怀的笑了，仿佛多年未见的朋友。

晚饭，杨峥只是在厨房简单的下了挂面，吃了两个蛋，在冰箱里抽根大葱切成碎片，辅以醋和香油，便是一道酸汤面。

看杨峥吃饭的样子，梁倩似乎想起远在家乡的弟弟，吃相不做作，让人看到就觉得饿，于是开口问杨峥：“这酸汤寡水的，没营养，你竟吃得这么香”，杨峥三五口就吃完了面，摸着油滑的嘴：“人要是饿了吃啥都香，这会儿给我一个大馒头我都能笑死，好啦，我该出去了”说完，杨正准备起身。

“要不今晚你就别走了”。

“什么？”

“天越来越冷了，这房子本来就是你的，我不想赶你走”。

“哪里？我不在这儿你该不必担心了”。

“好吧，只是我忽然觉得你不像是个坏人”，梁倩眼波流转像是面对自己的亲弟弟。

“乖乖，你这样想我也不是没有道理，那我就将就一晚吧”，杨峥故作大度又自嘲地说。

“对了，你是怎么找到这个房子租下的？”

我路过一家中介店，然后中介给我找的房子，但他并没有说这个房子是合租，我就稀里糊涂搬进来了，说实话，我直到现在都一头雾水，感觉到后怕。

杨峥安慰梁倩：“估计是房东知道我要搬走，于是把钥匙给了中介，好把房子续租下去，又或许是中介私人接活，坑人吧。”

“那，你为什么要搬走呢？”，梁倩好奇地问，

“我觉得租金，水电费压力太大，想换个便宜点的”

“哦”

“你呢？为什么一个人租房住呢？”

“我想安静搞创作，在这里有灵感，每当看到这城市的景色，就想用画笔记录下来”

“那你厉害，有理想，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画家”

“谢谢，你也事业有成”

杨峥忽然一阵温热的暖流袭遍全身，在这孤寂的城市里，为生活忙碌，到哪儿都是挣扎在生存线上，突然有个陌生人互相打气，一时间颇为感动，他笃定地点点头：“一定会的”。

“要不，你留下吧，我们合租，水电费均摊，一起努力，奋斗”

“好，一起努力，奋斗”，杨峥答应了一声。

他们就这样偶遇相知，后来梁倩回忆起这个特殊夜晚，杨峥那傻小子的样子还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也许命运就是奇怪的安排，她原来第二天找中介算账，没曾想与一个陌生男子相识，缘分这东西啊，谁都无法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