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时,苏老头住进了昔阳红养老院,由护工们照料着饮食起居,日子似乎顺溜起来。
余华说:“最初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是因为不得不来;最终我们离开这个世界,是因为不得不走。”在这个不得不来与不得不走之间,每个人都要经历一番立志践志寻梦追梦的起伏跌宕,摇曳出各具风格的人生轨迹。
苏老头住进养老院时,将他的重要东西交给了友荣,这是一份沉甸甸的重托与信任。
苏友荣专门清理出一个能上锁的铁柜子装老头的各种重要物件,其中一重要物件是苏老头的札记本,这本厚厚而泛黄的札记本引发了苏友荣的强烈好奇心。
苏友荣母亲一生柔弱如白水湖中的扁担草,任由苏老头吼叫与指挥。而苏老头在友荣心目中是白水湖中功过掺半的带刺荷梗。
四个孩子还算争气,在青春年少时得不到苏老头的正确点化,各自经历坎坷,但都能最终站稳,对苏老头是怨而不恨。
象苏老头这样在家动辄大发雷霆的人难不成还“心有千千结”?抑或还有细腻深邃的不为人知的思想情感?
友荣趁周末,翻开了那本发黄的札记本,仰躺在沙发随意翻看,就象看一本旧杂志。
过了一会儿,苏友荣坐起,端端正正地捧着札记本,认认真真看。
不一会儿,起身,戴上眼镜,端坐书桌前,表情凝重起来,一字一句轻声读起来——
人生
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
人生无非是个过程,而不是结论。每个人在成长的过程中,去尝试人生的酸甜苦辣,这便是人生。
人生是没有十全十美的,如果你自已发现你做错了,重新再来过。纵别人不能原谅,你自已应该原谅自己。
要争气,不能自己生自已的气,生气容易争气难。
争气不是一天一月一年十年,必须争气到最后一分钟。
有的人视一倒三饱的平安生活为理所当然而庆幸,而有的人则认为生活单调乏味,坐卧不宁。入魔似的追求别样活法,天良丧尽,如不能清醒地驱心魔,他必然会向罪恶投降。
人生的悲剧之一是贪,贪财贪名贪色,贪最终会使人坠入万丈深崖而不能自拔。
人性何其敏锐!人其实是另一种水,置于方则方,置于圆则圆。
什么风浪都经得住,不要过多的去追求。当然人不可没追求,无端的不计后果的追求,则绝路一条。
人如活得有趣,年老的会变得年轻,反之,年轻的也会变得老态。
为人要正直,不能刻薄霸道。岁月的磨难,会使蛮横的人也会有谦卑的一天。
人一辈子对社会对家庭有没有贡献,是直是弯,是慈是恶,要后人总结承认。
2000.6.13
水平
那是一九五一年初夏,晴朗纹风不动的一天,我和一位同学苏争明坐在家乡白水湖边的草地上聊天,望着清彻透底的湖水,他叹道:“这水是多么平啊!社会人间要是像这水一样平,没有高低,没有贵贱,没有穷富,那该是多好啊!”突然刮起风來了,风由小刮大,湖面掀起了大浪,我问他:“你再看水平不平?水也有高低。”
社会人间不可能完全平等,职业有多样,收入有高低,贫富是永不可平衡的。
有的人怕人家富,巴不得大家都一样穷。别人富起来了,他嫉妒眼红。牛下地耕田,受主人爱护尊重,猪会眼红。猪多快乐,吃了睡,睡了吃,什么事都不做,长得膘肥体壮,多么幸福!但这是猪的生活,猪最终要付出代价的。
2000.6.15
盼望
1933年炎夏,我出生在父母建造的住宅里,当时那幢住宅在白水湖一带可算不错的,三宽间砖木结构的三间正房,二间厢屋,白粉墙青黛瓦,房屋映人耀眼,遐迩人称“一屋头”。我在这所住房里渡过了我的童年时期,少年时入私熟学习,下雨天由家里的长活或三位哥哥轮流背着上下学。
十五岁后,我的父亲卖掉部分田产,送我到武昌学新学,主要学财算与律法。
记得最清楚的是:家庭总会出现突然而来的事情,抽丁,派款,送礼(大户人家婚丧嫁娶红白喜事),或水旱灾年,家人好不容易辛辛苦苦劳动一年,不知不觉被一扫而空,只好又是野菜麸糠渡日。
早盼,晚盼,盼望哪日能过上安稳踏实的日子。
解放了,识约二千余字的我,有了用武之地,成了白水湖区政府人民勤务员,这是来之不易的机会,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做一个有用的人,做什么事,一定要兢兢业业,不计较个人得实。
1958年,自然灾害,加上还苏联账,家人忍饥挨饿,我当时掌握着白水湖区的上万斤粮票,但我不能因公利私,那是全区人民共同的账产粮食。
青黄不接时,我回家探望父母及妻女,当时大女儿欣荣原本己学会走路了,但因饥饿双腿无力,又不会走路了,日夜哭闹,瘦得皮包骨头。妻子天天在外找寻野菜,回家用野菜煮糊糊醮盐粒度日,还要照顾父母双亲的生活,
而母亲因饥饿卧床不起,野菜糊糊难以下咽,母亲吃得很少。
几个哥哥各自有自已的家,都自顾不暇,我只得将我的工资交一大半给父母,留一小半给妻女。
冬天再回家时,女儿在站窝中站立不稳,被站窝下面的取暖炭火烧坏了双脚板,落下了终生遗憾。
母亲已饿得昏迷不醒,我还是没有动用政府交给我掌管的哪怕一斤半斤粮票,母亲最后活活饿死。
同年我大嫂二嫂都在饥饿中离世。
母亲等人因饥饿离世,几个哥哥个个恨我,说我无情,说我见死不救,还说以后你的妻女大家也不会管的,你最好把她们带出苏家小垸,住到区上去,免大家看着生气。
他们气头上说的话我哪能计较,政府的信任我能不守信吗?当时挨饿的人很多,老弱病残饿死了许多人,不是我一家的事情。后来他们想通了,没再责骂我。
大哥后来一直未娶,单人养大五个孩子,五个孩子除小儿子德宝惯坏外,其他四个很成人成气。
二哥后来又娶了个嫂子,因后来儿子儿媳反感不容纳,二哥与那个嫂子未能白头偕老。二哥养有二男一女,个个如他们母亲一样聪明能干,只是二哥大儿子平宝脾气暴烈,娶的老婆华英也是万里挑一的狠人。
自从平宝娶亲后,可谓四邻不宁,鸡飞狗跳,对二哥及二哥小儿子运宝十分苛刻,家庭矛盾重重。
平宝与华英有时将战火曼延至大哥家三哥家,当然也常常欺辱下我的小家庭成员,大家都拿华英没办法。这是后话。
说起来,大哥二哥三哥确乎不易。
如果不是天灾人祸,我母亲应该可以活更久些。我的四个孩子,只有大女儿欣荣见过奶奶,但她也肯定不记得了,那时她才岁把两岁。
母亲的娘家是白水湖北面的黄门村人,母亲性格温顺,身材高大,一生勤勉能干,在白水湖一带受人敬重,育有五男一女,一大家人的衣服鞋子全是她一人做,冬天天天熬夜衲鞋缝补,夏天洗晒浆染,一双小脚未停歇过,一年四季忙忙碌碌。她对我最大的愿望是希望我显亲扬名。
在我二十一岁时,父亲已失眠,母亲亲自到沈家湾提亲,张罗我的亲事,那时母亲已过六十岁了。沈家湾人人佩服母亲能干。第二年,母亲又张罗弟弟苏维生的婚事。
兄弟五人住在己改造的天井屋里,因母亲的贤明,矛盾并不明显,和和气气相处。
但饥饿夺去了母亲的生命,留下失明的父亲。
母亲去逝后,整个大家庭失去核心。
这是我一生中最心痛的事情,我对不起母亲,她最心痛我,不让我受半点委屈,但我却没有救她,哪怕从政府粮票中暂挪个五斤八斤粮票,母亲也不会饿死,母亲死时只有六十六岁。
那场饥荒教育了我,后来的日子,我非常节俭,居安思危,精打细算。
总盼好,但总盼不到。
岁月逼人,担子越来越重,老人要瞻养,子女要教育。
盼呀!盼呀!盼子女长大,减轻沉重的担子,子女大了,担子是减轻了些,可麻烦又添了不少。
盼呀!盼呀!何日没麻烦呢?何日思想单纯生活快乐呢?
仍在盼,盼到古稀,还没盼到底,也快了,景况在向好的方面靠近。
期待满意的一日到来!
2000.6.20庚辰年五月廿日
友荣看完这三篇,呆了,忽然觉自己太浅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的苦难与思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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