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听到有人说:“我很难想象,咱们的某些中小学语文教师,文字功底和专业素养这么差。这是肿么回事呢?”
一个人接口道:“因为学习最差的人去当了老师。” 这当然是一句戏谑之言,我听了还是不禁大笑。
想起上小学三年级时,对一个问题很有些不解,就问语文老师:“苏轼和苏东坡是一个人吗?”老师答曰:“不是。”……
在一部电影里看到句调侃老师的话:“如果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那他可以去做老师。如果他连老师都做不了,那他就只能去当体育老师。”
其实世间之人,大多是庸庸碌碌之辈(我也是),倒也不必苛责。真正有见识,有性情,有格局的人总是凤毛麟角。
说到给我留下较深印象的老师,读大学时的黄群建先生算是一个。
黄老师是治语言学的,在大二大三教过我们两门课,一门必修课《古代汉语》,一门指定选修课《音韵学》。 我们在校读书时,他大概五十多岁。
我对黄群建老师的生平,不甚了了。只是听他在课堂上,偶尔提及。 黄老师早慧,十六七岁读大学,武大中文系科班出身。曾在低一些级别的院校教书,因为他在古汉语,鄂东南方言方面的研究成果斐然,作为引进人才调入我们学校。没几年就评了教授,在中文系里也算一号人物。黄老师谈及这些时,脸上是颇有得色的。
我读的那个大学,校园面积局促,房舍显陈旧,跟本省的那些像武大、华师那样的名校比,真是有宵壤之别。刚入学校时,新生培训,各路老师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大学者,非有大楼之谓也,乃有大师之谓也。”
其实我们既没有大楼,也没什么大师,所以黄群建老师在本校就算大牌教授了。
黄老师的课, 一般都安排在下午,因为他的号召力,上座率颇高,能坐一百多人的阶梯教室,靠讲台的前几排位置,往往都被一些认真记笔记的女同学占据。黄老师偶尔也照着花名册点点名。按系里的传说,据说三次以上点名不到,你这门课就危险了。
上课铃响了,黄老师推门进来。他身材不高,短小精悍,平时常穿一件半长黑皮衣。廋长脸,小背头,头发梳得很整齐。眼睛瞳仁漆黑,极有神。但他自己说,因为以前他用功读《十三经注疏》,字太小,是把眼眼读坏了的。
走进教室,黄老师把左臂夹着的黑皮包放讲台上,拿出课本(就是王力编的那一套四本封面土黄色的《古代汉语》)教案,右手端着的装满茶的双层玻璃杯放稳,就开始不慌不忙地讲起来。课间休息时,他会到教室外面的走廊里抽根烟。
黄老师讲古代汉语,往往就一个字讲开去。讲它在甲骨文里的原始字形,讲它字形字义的演变。举一返三,牵三挂四,讲到最后,常常让人忘记最开始是从哪里讲起了。
讲课的同时,黄老师间或吹吹牛,跑跑火车,这时他更加眉飞色舞,妙语连珠,一百多人的大教室里不时响起阵阵哄笑声。
我对语言训诂之学不大感趣,坐在后排有一搭没一搭地听。黄老师上课随性,一学期下来,书上的课文也讲不了几篇。
另一门是音韵学,这门学问以古奥艰深著称,黄老师恰恰在此项上大有造诣。他在黑板上用国际音标标注记音,我看不懂。他讲的那些古汉语读音和现代汉语读音的流变,我始终听得半懂不懂。
专业课考试前一晚,我加班复习才勉强搞通,第二天考试还行,考了七十几分。
黄群建老师是阳新人,所以他在鄂东南方言的研究上得天独厚,功夫也下得很深。
大三下学期,中文系独出心裁,搞了个本系教师的学术成果报告会。中文系是本校的第一大系,搞这个报告会有摆摆阵势,壮壮声势的意思。中文系学生多,把学术报告厅坐得满坑满谷。
这个报告会有意思,既要亮出自己的成果,又要显得低调谦虚,中文系的老师教授们在台上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我们在台下听得心里直乐。
黄群建老师是倒数第二个上台报告的,他在系里的地位可见一斑。黄老师个子虽小,坐在台上气势镇住全场。他夸自己时坦率、直接,毫不假谦虚,最后的一句总结陈词更是精彩,他目光扫视全场,大声道:“我黄群建是中国鄂东南方言研究方面的权威!”
全场哄然大笑,掌声雷动。最后上台的系主任总结时好像有些尴尬,说:“学术研究,也可以有自己的个性。有个性是好的。”
自己封自己为某方面的权威,这是我平生仅见。
要说我从黄老师那里学到了什么,就是略窥了训诂学音韵学的门径,具备了一些语言学方面的一些常识。
其实常识很重要,有了常识,你就不会被一些蠢话给骗了。
比如高晓松在一期节目中,也不知道是不是开玩笑地说,“重”这个字,表示重量是不合理的吗!你看它明明是由“千里”二字组成,“重”应该表示距离远才对。还有矮是射的意思,矮拆开就是委矢,可不就是射箭吗?射是矮的意思,射拆开就是寸身,可不就是矮吗?我们一直以来就是搞反了……
再比如,还有专家堂而皇之地说,“儒家”是最考虑人的需求的,你看这个“儒”字,左边是人,右边是需,儒家就是讲人的需求吗!
听到这种话的时候,我除了在心里骂一句“XX”之外,就觉得自己当年在黄老师课上学到的那点儿东西也不是百无一用。
黄老师上课之余,听说他爱写一些旧体诗,他写诗用平水韵,格律谨严。别的系里也有一些老教授附庸风雅,写了一些老干部体的诗请黄老师品评。黄老师就两个字:“不通。”
黄老师出了一本旧体诗集,放在新食堂对面的“学者书店”卖。这个书店主要卖一些考研,考英语四六级的书,也卖一些学术书,文学类的书,我没事儿常去转转。
我在书店东边靠墙的书架下层看到了黄老师的诗集,翻了翻。封面后是一张彩页,黄老师手拈一支香烟作沉思状,颇有些忸怩作态,我不禁哑然失笑。那时候文人都爱摆这个姿态,个性如黄老师,也未能免俗。
黄老师生性浪漫多情,系里的八卦消息,他结过两三次婚。
大四毕业时我曾想买本黄老师的诗集请他签个名,作纪念,后来也只是想想,并未实行。现在想,有些可惜。
时间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回首前尘,思之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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