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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宽恕的罪恶——读严歌苓小说《扶桑》

被宽恕的罪恶——读严歌苓小说《扶桑》

作者: 抚琴_张颢 | 来源:发表于2017-11-25 07:28 被阅读360次
    《扶桑》

    读严歌苓的小说《扶桑》,吸引我的不仅仅是小说本身,还有这本小说的创作源起。那就是一段可以写成故事的经历。

    1993年,严歌苓很偶然地在某栋楼的地下室找到一个陈列馆——中国移民博物馆。隐身于美国繁华都市,它就像被世界遗忘的遥远却存在过的历史章节。严歌苓无意中闯入,拨开厚厚的尘埃,看到了一幅巨大的画像,画上是一个盛装的中国女子,标签上写着,“一代东方名妓”。

    严歌苓被画中女子的美貌与气质深深吸引,她穿着猩红大缎,“缎袄上有十斤重的刺绣,绣得最密的部位坚硬冰冷,如铮铮盔甲”,她是妓女,可她的眼神却“没有妖惑的妩媚”。她是谁?严歌苓开始寻找,查阅大量的史料记载,虽然没有找出这个女人的名字,但是北美第一代华人移民的历史却越来越清晰——仿佛呼啦一下抖开了一件袍子,十九世纪六十年代的老旧的袍子,灰尘飞扬,袍子上那些纹绣的针脚一点点呈现出来。

    以这段历史为背景,严歌苓为画像中的女子写下了一个故事,并赋予她一个传神的名字——扶桑。

    她的美仿佛鸦片的毒

    扶桑是谁?

    一百多年前,第一批华人移民漂洋过海来到旧金山。他们中很多人是骗来的,掳来的,买来的。男的是劳工,挖金矿,修铁路,出卖廉价的苦力;女的是性奴,出卖卑贱的肉体,服务的对象是黄种人、白种人、甚或其他。扶桑是这三千性奴中的一个。扶桑是唐人街上的一个妓女。扶桑是一个不同于任何妓女的妓女。

    她是温顺的。遭遇掳掠时,你若绑她,她会伸出手;你若要拿东西塞住她的嘴,她会主动张开。她不会像烈女似的上吊投河寻死觅活。她反而很认真地吃下能吃的食物,哪怕是死人身边的残物。乱世里,活下去是最原始的本能。

    她是沉默的。她从不像其它妓女那样从头到脚表演着淫荡,勾勾搭搭地招揽客人。她站在笼格般的窗子里,不言语,不叫卖,偶尔平实地笑一笑,没有任何企图的诚意。做不成一桩生意就要被鞭打,默默挨了打,她仍然用心地享用属于她的饭食。

    她是安详的。她端坐船舱,吹一曲洞箫《苏武牧羊》,呜呜咽咽仿佛魔咒。洋人们摔碎了酒瓶,她看着瓶碴飞溅,依然吹得风和日丽;男人们把辫子盘上了头顶,与洋人们扭打到一起,她的眼睛穿过他们,依然吹得天高云淡;等到地上落满了鲜血、鞋子、头发、牙齿,她已吹到雁阵南飞。

    这就是扶桑,双脚只是一对二寸八金莲的旧世女子。你不能责怪她不向离乱的命运发出怒吼和挣扎反抗,那样的牺牲无非是徒手猎豹,被撕得粉碎;你也不能指责她逆来顺受强权的欺凌,她安静的顺从像一个难解的谜,就像猎手端起枪时,猎物并没有逃窜,反而瞪大一双诚实的眼;你更不能简单地以为她被囚于枷锁,她的肉体虽然一次次被侵犯,但她的眼神永远沉静地看向一个谁也看不到的地方,仿佛寻找自由的灵魂。

    扶桑异于常人的姿态使她美得“让许多脆弱者流下眼泪”。这样的美,像鸦片的毒——她的毒性本是无辜的;动荡乱世里,那座城里的男人,黄皮肤和白皮肤们,心甘情愿饮了这剂安魂的毒。

    被宽恕的罪恶

    “这城里云集了全人类的强盗、凶手、骗子,他们听说这是个无法无天的好地方,便成饼成团地游来了。一种邪恶屈服于另一种更高明更强盛的邪恶。没有正义,胜了的邪恶便是正义。”

    这是一座罪恶之城。压榨劳工,贩卖人口,种族欺凌。白种人可以随意围殴一个老弱的黄种人,用他的辫子将他悬吊在树上,割裂撕扯,让他风干成一面破败的旗。他们一边唾弃这些拖着长辫子的中国男人,像唾弃拖着长尾巴的田鼠,一边又迷惑于像扶桑那样的,披着红绸衫、缠着裹脚布、步态摇曳的中国女人。

    这是一个闯入西方世界的东方群体,这是一个侵入西方世界的东方文化,神秘而可怕。来自东方的他们,貌似忍耐、宽容、谦卑、懦弱,实则坚韧、顽强、生生不息。鼻梁高耸的西方人已然嗅到某种将被渗透被侵蚀的危机。是啊,一百多年后的今天,东方文明不是已经为全球瞩目了吗?不是已经立于世界之巅了吗?正因今时今日的骄傲,读完《扶桑》,掩卷沉思,一百多年前中国移民的血泪史才真正让人唏嘘甚至饮泣!

    “被视为奇物的这位华裔妓女最终经核实,她的身体与器官并非特异,与她的白种同行大同小异。”

    什么是“经核实”?有史书作证,在唐人街,两千多白种男童向中国妓女求欢,最小的八岁,最大的十四岁,因为价钱低廉,因为东方的神秘。

    这是怎样的无耻与罪恶?

    在这样一种奇特得几乎可以称之为荒诞的社会现象里,严歌苓虚构了扶桑与克里斯的爱情——这份爱情萌芽时,克里斯只是一个十二岁的男童,正是那两千多白种男童中的一个;十四岁的时候,带着骑士精神的幻想为爱做出疯狂之举;等到十七岁,以一种更接近成年男人的姿态,试图为爱情践行承诺。

    但我始终难以适应这样的爱情故事。“假如人类把十四岁的爱当真,假如人类容忍十四岁的人去爱和实现爱,人类永远不会世故起来。”也许,我是世故的吧。

    相比之下,我更希望扶桑把她的爱情给一点点大勇。他是嫖客,是人贩,是强贼,是中国人群中的强权;但他同时令洋人们心怀畏惧又无计可施,如同为那些被欺凌的中国人披上了一件战衣。在种族歧视造成的矛盾与冲突中,我甚至把他当成一个有中国传统侠义精神的英雄。

    在罪恶之城,无论克里斯还是大勇,他们都是矛盾的综合体,一边爱着扶桑,一边用自己的方式对扶桑犯下了罪恶。他们不仅仅是个体,也是某个民族群体的代表与影射。这种罪恶是一个时代的罪恶。

    历史如烟,尘埃落定。血也好,泪也罢,所有的罪恶最终被宽恕。否则,这世间会拥挤着多少不安息的灵魂?

    扶桑宽恕了所有的罪恶,或者说,扶桑用她的宽恕,让所有的罪恶缴械。扶桑一身红色盛装,顶着丹凤朝阳的红盖头,抱着大勇的骨灰,陪着他登上归乡的船。克里斯藏着忏悔与爱情,成长为一名中国学者,一生都在反对排华势力。

    扶桑到底是谁?

    扶桑是在苦难中涅槃重生的东方之美。

    。。。。。。

    万恶之首是什么?从古至今,当一个群体向另一个群体,一个国家向另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向另一个民族,进行毁灭性侵犯时,无一例外地对女性进行集体式凌辱。文明丧尽,人性如禽兽,耻辱柱上写下最令人唾弃的一笔。

    有道义的文学家用诚实的文字揭示人性之恶时,我们也愿意带着向善的本性去宽恕那些罪恶,但宽恕的同时,我们更希望看到那些罪恶跪伏下来,低下忏悔的头颅。

    题外话。听说陈冲想把《扶桑》拍成电影,还听说陈冲希望由章子怡饰演扶桑,而严歌苓表示并不合适。我有点担忧,电影如果真能拍出来,恐怕与原著的意境有一定距离吧。毕竟在小说的阅读过程中,头脑里已浮现无数场景与画面,再难取代。扶桑呢,我也觉得章子怡根本无法表现她的美。章子怡的眼神是锋利的,就像刀刃上的冷光,含着隐隐杀机。这绝对不是扶桑的眼睛。扶桑的眼睛里,是入世的平静,出世的虚无,却又渗透着真实与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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