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阳光不错。”
“是啊,再睡会儿。”
“你说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这么爱睡懒觉。”
“你说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越来越爱自言自语。”
我说着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梦话,翻个身,让阳光晒得更舒服些,刚入春的天气里,这点温度可是珍贵得很。
“有点冷啊。”我团紧身子,把自己弄得暖和些,初春的空气还冷,那我也还是喜欢待在这里。
千万朵紫红的花苞,被阳光褪去苞衣,毛茸茸透光的银灰色柔软细毛招摇在风里,仿佛万千猫咪抖着耳朵晃着尾巴。
我一定是太寂寞了,才这么喜欢这里。
活得太久了,一不小心就见证了时代变迁、沧海桑田、物是人非,那些熟悉的事物转眼间就消失在岁月里,有些面孔还未记住,就化了风尘。
百年来,这附近只有这片猫柳还和我出生时一样。
其实也不一样了,我记得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一觉醒来,这里变作了水稻田,后来水稻田又重新种上了猫柳。
我不喜欢那片水稻,因为他们占了我睡午觉的地方,之一。
如果要排序的话,我的午睡之地排行榜如下:
No. 5 乡下老屋向阳的篱笆(总有小孩子来扯我的尾巴,很烦)
No. 4 城里洋楼的阳台扶手(能够到我的小孩子都会挨揍)
No. 3 春天的猫柳丛(就是初春的时候有点冷)
No. 2 春晓的头顶(可惜就睡了一年,她就不再睡午觉了)
No. 1 春晓的膝盖
这个排行榜还是学春晓做的,在那些日子里,她梳长辫子,青衫布裙,我睡在她的膝上,她念念叨叨着ABCMy name。
偶尔她身上会有奇怪的香气,嘴唇和指甲会变得红彤彤的,我一度以为是潜在老屋的狸子精在教她练功,有次听她吵,说是去参加舞会,估计跟我们在月圆夜晚的长尾集会差不多吧。
后来,她变得红彤彤的时候,都会有个短发女孩子出现,她们会手拉手,坐在猫柳丛里,我睡在春晓的膝上,春晓靠在她肩头,她用耳边的短发扫得春晓打喷嚏,春晓就抓我的尾巴挠她的鼻尖。
周围是千万朵紫红的花苞,被阳光褪去苞衣,毛茸茸透光的银灰色柔软细毛招摇在风里,仿佛万千猫咪抖着耳朵晃着尾巴。
春晓那时最常说的就是,会不会有一天,她们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在街上。
她说,会有的,就像春天迟早会来一样。
她们就这样等着,等了一个春天,等了两个春天。
那时候春晓不太常带我到乡下了,反而常常往街上跑,从街上回家,就和家里老爷吵,嚷着“新时代”、“救国”什么的。
吵着吵着,老爷被吵烦了,就把春晓关起来,让家里新进门的三太太去张罗春晓的婚事。
春晓一手抱着我,一手提着箱子,跳了后窗,窗下等着的,是那个短发女孩子。
她们手拉手在漏夜的巷子里跑着,就像初春时嬉闹在猫柳丛里,只是旁边没有如海的猫尾巴,只有我的尾巴高高的翘在她们脚前。
嬉闹被一声巨响打断,短发女孩子倒在我身边。
我吓得跳起来,春晓扑在她身上,转眼就变得红彤彤。
哭喊的春晓,被抓回家里,又被送到乡下。我跟着她重新回到紧邻着猫柳丛的老屋。
春晓每天抱着我,在护卫环伺下发着呆,从日出到日落、从月升到月落。
我卧在她膝头,却从早到晚睡不着,我能听到她心里乱乱的在响,就像狸子精在长尾集会上炫耀过的大海,风平浪静藏着暗涛汹涌。
春晓在等着什么。
老屋里也不平静,巨响时远时近时大时小,夹杂着丫鬟妈子的窃窃私语。人渐渐少了。
春晓终于等到了。
那是一个下午,老屋的人们在巨响里四散奔逃,春晓也逃了,没有带我。
她带不了我了。
我在巨响里,飞上了天,又落了地。
春晓跑过来抱住我,转眼就变得红彤彤。
我从她怀里挣出,生命从我身体里挣出,我要离开她,我要做一只有尊严的长尾,生命散尽时,怎能让最喜欢的人看到。
可我终究不舍,我回头时,她在看我,我们在眼睛里对彼此说再见。
我醒来的时候,猫柳丛变了水稻田,狸子精九尾剩了七尾。
他说等我修炼出九命的时候,要记得里面有两条是他的。
我说,那就等着吧,总会修炼出的,就像春天迟早会来一样。
一个春天,两个春天,那些人喊着“跑步进入社会主义”的时候,我也想跑步成为九尾。
十个春天,二十个春天,有个小姑娘穿绿色的衣裳,带红色的袖标,在人群里装腔作势的跟着喊,她越长大越是春晓的样子。
三十个春天,四十个春天,我还没有修炼出多一命,狸子精等腻了,丢下我去云游四海。那个小春晓身后又跟了一个小小春晓。
五十个春天,六十个春天,水稻田又变了猫柳丛,小小春晓拖着满头波浪,用红彤彤的手牵着一个短发女孩子,形影不离。
周围是千万朵紫红的花苞,被阳光褪去苞衣,毛茸茸透光的银灰色柔软细毛招摇在风里,仿佛万千猫咪抖着耳朵晃着尾巴。
“今天阳光不错。”
“是啊,再睡会儿。”
“赶快修炼啊,不想去找狸子精玩儿吗?”
“晚上吧,今天晚上就练。”
我说着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梦话,伸个大大的懒腰,翻个身,让阳光晒得更舒服些。
春晓,春晓,春天来了。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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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90岁的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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