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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璃来了先不忙排戏,用他的话说,自己得先看看谭岩怎么样?
“别回头他不成,带累了我。”
谭岩规规矩矩的唱了一出给小师叔看,青璃擎着茶壶边听边喝还带还好,就差往台子上扔钱了。
“您的本事,也让我瞧瞧?”谭岩总算出了火,他把梨花枪往台上一扔,气哼哼的说了一句。
“把你能耐的,敢跟你师叔叫板?”青璃挑着眉喝完了最后一口茶水,甩了甩手腕子站起来,“捧行头去。”
“唱什么啊,就让我捧行头。”谭岩撇了一眼。
“贵妃醉酒。”
那天,谭岩是真的服气了。
扮好了的青璃没了混不吝的德行,从他穿好行头的一刻,整个人就雍容华贵了起来,宛若杨玉环在世,让人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等那酒杯一摔,眼睛里有带了媚气,勾的人心里痒痒却又觉着生出旖旎心思来,是一种造次。
班主看的连连叫好,拉着已经直了眼的谭岩不停地说话。
“瞧见没有,这才是角。”
“贵妃就得这个样,看的人爱,还不敢接近,只有皇上才配得上她。”
谭岩蹭了蹭鼻尖儿上的汗,开始犯愁自己能不能跟青璃搭好了。
青璃卸完妆捏着班主给的本子就走,说自己回家熟悉词儿去。
是人都能看出来这货是犯了懒,但没人明说。
“明天早饭以后我过来,乖侄子,你今儿先练练啊,咱俩明天对对戏。”
其实谭岩本子早就背的滚瓜烂熟了,但他今天看完青璃的戏心里虚,回家足一晚上没睡,溜了半夜本子不说,还把要对上的唱段儿提前都走了一遍。
要不是后半夜他爹实在让他闹得睡不着了过来抢走了本子,估摸谭岩能唱上一夜。
练私功不睡觉的后果就是第二天真跟青璃对的时候,谭岩脑子混成了一片。青璃头几句还有耐心,后来脸色看越来越难看。
“谭少爷昨晚儿是逛窑子,还是推牌九了。”青璃摔了本子,“您要是不想唱痛快说,我好回去歇着。”
谭岩愣在哪儿,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班主急了,拉着谭岩给青璃赔不是。
“戏比天大。要是这都做不到,回家撒尿和泥去吧。”
青璃转身就走,临出门的时候扭头扔下句话,“爱跟谁配跟谁配,我忙,没有哄孩子的功夫。”才红了几天就这个样儿?飘的词儿都不背了。
班主看谭岩死灰一样的脸色,叹了口气,弯腰捡起本子拍进谭岩手里。
“青璃这个人哪儿都是毛病,唯独戏上不含糊。”他捏了把谭岩的耳朵,自己打小看大的孩子,怎么着也还是心疼,“瞅你那黑眼圈儿,回去歇歇,我再给你找别人搭戏。”
谭岩咬着下唇,本子死死的攥在手里。他知道,再想找青璃这么好的角儿,是不能了。但多好的角儿,也不能这么冤枉人!
“我去找他。”
“哎!”
班主反应慢了一点儿没拉住,谭岩三两步窜出了门,去追青璃。
作为一个角儿,作为一个平时有点儿作还有点儿懒的角儿,青璃是绝对不肯走路的。当然了,他也不可能自己开车。
等他坐上后座让司机往家开的时候,谭岩才从大门跑出来,看见车,就撒腿往这儿冲。
“开车。”青璃拍着后座。
街上人多车速不快,司机望了望后视镜,“那人还跟着呢。”
“叫他跟。”
青璃眯着眼睛,跟一会儿就得回去,难道还能跟到家不成!
“你小子是不是傻啊!”青璃站在自家大门前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扶着膝盖喘气的谭岩。这小子,还真他妈跟着车跑到家了。
“我,我昨天没偷懒,也,也没逛窑子没推牌九。”谭岩调整了一下呼吸,“今天对戏是我的错,但你不能冤枉我。”
“你跟来就为了说这个?我知道了你回去吧。”青璃翻了个白眼儿,后退一步迈过门槛,抬手要关大门。
谭岩的手从门缝里伸进来,青璃吓了一跳,要不是他反应快,就夹上了。
“干什么?”青璃一阵后怕,谭岩是文物老生,要是夹坏了手,以后还怎么唱戏!
“我。”谭岩这会儿又没脾气了,他刚才是一腔热血上头才追来的,现在看着青璃,心里还是有点儿怂。
这是在自家大门前,闹起来也不像话。青璃虽然不在乎,可还想给谭岩留点儿脸面。
“进来说。”他没好气的把门彻底打开,等谭岩进来,就用力关上门。
谭岩跟在青璃身后,规规矩矩的往屋里走。
都是城里的老四合院,一样的房子,一样的影壁。但青璃家,跟自己家处处都不同。
自己家除了院子里那金鱼缸,再没什么动物。青璃的院子倒好,葡萄架上挂着鸟笼子,青石桌下趴着哈巴狗。等挑开帘子进了屋,又不知道从那里窜出来一只皮毛油亮的波斯猫,围着青璃脚打转,又蹭又拱的。
“小师叔。”跟屋里站了一会儿,见青璃没打算理他,谭岩厚着脸皮开了口,“今天怪我,希望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
“我不计较。”青璃抱着猫揉搓,“你既然不想唱,那就算了。”
“我没不想唱。”谭岩声调高了点儿。
青璃冷笑了一声,端起桌上一碟鱼干儿喂猫。
“没不想唱,怎么连词儿都不记得。”
“我记得的。”谭岩又高了一个调门儿,他怕青璃不信,索性从头开始背本子,不光背自己的,连青璃的那份儿也一起背了。
青璃一开始还低头喂猫,过了一会儿,冷不丁抬起头来,捡着戏本儿中间一个过场段子唱了句。
谭岩本能的往下接,因为接的是青璃的唱段儿,他还用了小嗓。
青璃放下猫,手托着下巴认真听。谭岩接了两句刚想停,青璃抬抬手,让他继续往下唱。
再往下,俩人的戏,就乱了。
谭岩用小嗓唱旦,青璃唱生。
俩人就这么唱了好一会儿,谭岩才反应过来。
“你,练过私功吧。”青璃笑模笑样的站起来往谭岩身边儿走。
谭岩咽了口口水,一步步往后挪。
“没,没练过,小嗓,就,班子里人都会。”
“骗谁呢?”青璃突然凑近谭岩,跟谭岩脸对着脸,鼻尖贴着鼻尖儿。
谭岩已经退到背靠墙了,只能两手反扒着墙,垂下眼睛去,不敢跟青璃对视。小师叔是唱旦的,上妆好看,他刚才领教了,可卸了妆,怎么,也这么好看。
“小嗓会唱不难,唱成你这样,可不容易。”青璃看谭岩脸都要烧起来了,才推开两步,正经站好。
“我,我。”谭岩见瞒不过去,索性说了实话,“我小时候想学旦,师父不让。”
“你偷着练了。”青璃眯了眯眼睛,这小子要真唱了旦,怕是早成角了。
“嗯。”
“啧啧啧。”
青璃重新在桌边坐好,等谭岩鼓起勇气抬头问他还要不要给自己配戏的时候,最近闲得无聊想犯坏的青璃冲着谭岩这个老实孩子勾了勾手指头。
“你给我唱出贵妃醉酒,我就跟你搭戏!”
班主第二天看见青璃的时候宛如见了祖宗,谭岩当天去青璃家足俩钟头才回来,回来乐呵呵的说小师叔答应回来了,自己还没敢信。
“到底是我们孩子诚心。”班主晚上跟谭岩他爹喝酒时候满口赞赏,“给那个祖宗磨回来了。”
当时谭岩他爹还感慨,自己儿子是个戏痴,有这份儿心,日后必然是能成角儿的。
俩月后谭岩青璃登台唱了个满堂红,谭岩他爹和班主在后台喜极而泣,照这么下去再唱一段时间,谭岩就能成角儿了。
下戏以后青璃答应了班主的邀请,跟谭岩搭半年的戏。谭岩在一边儿嘻嘻傻笑,被他爹拉过来,照着规矩,认真的给他小师叔行了晚辈礼。
从此俩人算是熟了起来,青璃每天吃了饭就来班子,但时间说不好,早晚看他心情。谭岩自己起早就来,青璃不到他先练,青璃到了俩人一起练。
在一起磨的多了,俩人愈加默契,一场戏下来行云流水,唱夫妻就像夫妻,唱父女,也像父女。
但没人知道,谭岩白天正经练完了戏,晚上经常偷溜到青璃家上私功,跟他小师叔学唱青衣。
半年过去,戏成了,人红了,这俩,也成了。
青璃原本想瞒着人跟谭岩好好处,能在一起多久,就在一起多久。可谭岩想了两夜,还是决定跟家里公开了。他受够了躲躲藏藏的日子,唱戏自己当初听了家里,难道跟谁过一辈子,也得听家里的?
现在他索性就住在青璃家,该唱戏唱戏,下了戏拉着青璃就往家走,嗯,青璃家。
他不觉着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对班子里其他人的议论,也不在乎。
反正要是说他,他就当没听见,说青璃,青璃自己就能怼回去。
俩月过了,谭家老爷子到底没绷住,那手帕捂着半张脸,坐在台下听了儿子一出戏。
“我说什么来着?”青璃在后台撇着嘴上妆,“他憋不住的。”
“那,那我下去跟他打个招呼?”谭岩看见爹来了也高兴,但吃不住自己该怎么做。
“不用。”青璃放下手里的胭脂盒子,从这谭岩勾勾手指头,“你来,给我上胭脂,你爹那儿,我自有主张。”
水牌子换了一个,班主上台鞠躬赔礼说临时换上一出,换红鬃烈马里的一折,三击掌。王宝钏为了野男人跟自己爹三击掌,从此不认亲爹了。
谭岩他爹在台下坐着,鼻子差点儿没气歪了。
青璃太损了,这分明是告诉他,谭岩那性子,早晚能干出来这样的事儿。
儿子,总归是亲儿子。
青璃再不好,也是儿子挑的。
谭岩他爹咬着后槽牙看完了戏,没等谢幕就站起来离场回家了。
临出门的时候,他叫过来园子里打杂的,“你,你那个待会儿等他们谢了幕,跟谭岩和,和青璃说一声。就说家里饭做好了,让他俩回来的时候,买两瓶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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