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选自《南京政府那十年》,仅供大家参考】
(1927年)4月6日,奉军又逮捕了苏联使馆工作人员15人、中共北方区执委会书记李大钊等20余人、国民党中央候补执委路友于等10余人。28日,李大钊等19人被处死。
在日本人看来,此时中苏已面临断绝国交的危险,华北与满蒙的治安受到了极大的威胁。
这里需要注意的是,日本人可能天然地以为“满蒙”不属于中国,至多属于一个特殊的加盟地区,由于它是日本及其殖民地朝鲜与苏俄之间重要的战略缓冲地带,因此日本人不能掉以轻心,必予加以看护,何况日俄战争时期日本人已经为此流了无数的血。
山东在一战前原是德国的势力范围,后来日本借一战之机将其据为己有,山东于是成为日本侵华权益仅次于东北的地区。为了确保山东的权益不受损害,5月27日,日本内阁会议决定,鉴于大规模出兵有困难,且有刺激中国(激起强烈的排日行动)之虞,遂派遣驻东北日军第十师团步兵第三十三旅团(四个大队)开赴青岛。
6月1日,日军两千余人在青岛登陆。到了7月5日,田中内阁又进一步决议,命日军由青岛进入济南。如此一来可以阻止北伐,二来也可以乘机向四面楚歌中的张作霖诈取一些垂涎已久的权益。
不过,由于此次北伐功败垂成,没能打到济南附近,因此日军第一次出兵山东的举动便显得有些多余,蒋下野后不久日军就撤兵完毕。只是它仍然明明白白地告诉蒋:不结好日本,就休想北伐竟全功,尽管日本政府口头上表示不干涉南北军队的作战行动。
为此,日本政府于8月30日发表声明称:“在此次动乱中,侨民得以未发生任何不幸事件,全系出兵之功,将来我侨民居住之处,如再有遭受祸害之虞,当再相机采取自卫之措施。”
这就为第二次出兵山东埋下了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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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28年)5月1日,孙传芳、张宗昌两军放弃济南,北撤德州,临行之际炸断了黄河上的津浦路铁桥。次日,蒋抵达济南,任命方振武为济南卫戍司令。
就在北伐军高奏凯歌、准备继续北进之时,不曾想日本人却给蒋及国民革命军一个下马威,暂时打乱了南京方面的北伐部署。
日本作为一个心胸狭隘和危机感甚重的国家,自然不希望看到一个强大的中国的存在,也就不怎么希望中国实现真正的统一。不过日本内部的意见并不一致,亲华、损华派矛盾重重,何况日本的力量也有限,它还要考虑英美及苏俄等国的对华态度。
对于与田中义一的会晤,蒋是有些不好的预感的,他当时在日记中曾失望地写道:“综核今日与田中谈话之结果,可断言其毫无诚意,中日亦绝无合作之可能,且知其必不许我革命成功,而其后必将妨碍我革命军北伐之行动,以阻止中国之统一。”
为了执行亲日外交路线,2月8日,善于隐忍的黄郛被任命为外交部长。实际上,黄郛虽然留学日本多年,但是对于日本的观感却不是很好,黄郛夫人曾道:“(二次革命失败后)我们到东京时,几个曾经远行过,或有力远行的人,都在想离开日本。与日本人处,很容易谈到政治;弄得好,或者有义侠之士同情而帮忙,然是危险的;弄得不好,入其圈套,更加危险。日本人的性格甚矛盾,热情而又小器。对中国政策亦矛盾,以他们义侠之气,很要帮中国革命成功;以他们要蚕食中国,又很怕中国强盛。”【6】因此黄氏夫妇只好跑到美国落脚。
4月2日,蒋以总司令名义发表了《告友邦人士书》,保证“国民革命军所到之地,绝对不致有排外之行动;革命军对于外人之生命财产,必与本国人民同为极严密之保护。”18日,南京政府向日本等国驻沪总领事递交了保护外侨的声明,希望日本等国不要出兵干涉。
然而除了内心深处不希望中国统一,日本方面还有更为直接的忧虑。4月16日,鉴于北伐军已经开始了总攻击,驻济南武官酒井隆少佐写信给参谋总长要求出兵;总领事藤田在当地侨民的压力下,也向外务省报告,提出了增兵的要求。“报告担心由于北伐军的进攻会使山东军发生混乱,但遣返侨民有困难,既然如此,那么出兵是不得已的,强调了这种就地保护侨民的政策。”【7】
鉴于上述情况,18日,田中首相同陆相白川义则商定,决定了第二次出兵山东的计划,经过陆军省与外务省的一番磋商,最后确定了出兵五千的规模。20日,日本政府向国内外发表声明,确认了政友会所保证的保护侨民的政策。然而此举引发了以关西财界为主的舆论批评,日本民政党、左翼政党担心中国南方的反日运动会再次高涨起来,“假如北方再告失败,那就会鸡飞蛋打,全部落空。”【8】
为了协调双方意见,田中的原意是希望派遣军留在青岛,这样也许能同时确保济南侨民的安全和满蒙的稳定。这是一种威慑性实力政策,可是到达青岛的第六师团长福田根据酒井隆的要求,竟于25日擅自决定开往济南(日本军队经常不听政府指挥)。参谋本部只得事后追认了这一行动,并命令进入济南的原天津驻军460人返回天津。
北伐军于5月1日进入济南,在济南街道上,挤满了欢迎他们的人群。据日本方面的材料说,当时不少国民党员张贴了写有“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标语,并在各处聚集民众,进行演说。不过,5月2日,日方的报告中也称北伐军纪律“比较严明”,同日本军队之间也未发生冲突。
然而,日本军队对于中国人的蔑视感是很强烈的,北伐军对于“帝国主义”也有一种本能的仇视情绪,双方的冲突可谓一触即发。5月3日正午时分,陆军省和参谋本部接到了第一份关于两军冲突的报告。
事件发生于当日上午9时许,日方的说法是北伐军对代理经销《满洲日报》的济南日报社进行了洗劫,中国方面的说法是一名士兵在日本守备地区遭枪杀。
“不管这么说,事实是,酒井武官不断夸张地报告武力冲突的情况,并拍电报要求陆军中央部下积极的决心。关东军司令官和驻朝鲜军参谋也都引用酒井的电报,强烈要求陆军中央部采取包括行使武力在内的强硬措施。”【9】
正是基于对现地形势的误判和各方的要求、怂恿,日本陆军中央部出于维护皇军威信的考虑,又与田中首相进行交涉,要求从国内动员兵力增援。最后,日本方面决定增派一个师团,田中的想法是:如果能够通过这一行动加强5月18日通过备忘录提出的警告的分量,使张作霖回到奉天,那么也许能使中国南北双方都得以保全,日本的利益也就不会受到伤害。【10】
当时,日本方面鉴于奉军大势已去,已经决定要强迫张作霖所部撤至关外;日本内阁会议已经通过备忘录,指出在战乱发展到京津地方并有可能殃及满洲的情况下,日本为维持治安,将不得不采取适当而有效的措施。
该备忘录将于18日发布。
回头再说南京方面的反应,对于日本出兵山东的举动,南京国民政府一面抗议,一面交涉。
4月21日,黄郛照会日本政府,指责对方将公法条约破坏殆尽,要求日本政府停止向山东派兵。30日,蒋派出张群以他的个人代表的名义赴日,企图劝阻日本出兵。同时,他还通过日本浪人佃信夫要求将日军由济南移驻青岛,费用由蒋承担。
但是日本方面对此均没有积极表示,事实上由于他们权力的分散,就是田中本人也容易被军部牵制——这就是日本独特的体制和国情造成的,外人并不容易理解——因此中日双方也就不能很好地沟通、协商【11】。
面对日本的咄咄逼人,5月2日,蒋在日记中为自己打气道:“不屈何以能伸,不予何以能取。犯而不校,圣贤所尚。小不忍则乱大谋,圣贤所戒。”
5月3日上午9时的事件,根据中国亲历者的回忆,当时第一阵枪声响过之后,驻济南各处的日军乘机制造了多起流血事件,他们凡“遇中国人,不论兵民,即开枪射击,一时尸体满街”。其中驻扎在牌税局的一个营,被日军突然缴械,全部成为俘虏。【12】
闻听凶讯后,蒋严令部队不得还击,在城外的中国部队于下午5时以前撤离济南。同时,他又急派黄郛到日军司令部前往交涉。
日方态度恶劣,要求黄郛在日方提出的文件上签字,承认济南冲突是中国人抢劫日本人引起的。黄郛拒绝了日方的这一无理要求,结果被其扣留达18个小时。
3日晚9时,日军又破坏外交惯例,冲进山东特派员交涉公署搜查,将山东特派员蔡公时等一干人捆绑起来,尽管蔡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并对日军的无礼行为表示抗议,结果,疯狂野蛮的日军竟将其割去耳鼻、挖掉舌头和眼睛,然后枪杀。其他人员除两人逃脱外,共17人遇难。
5月4日凌晨,蒋派出高级参谋熊式辉与日军代表、第六师团参谋长黑田周一谈判,日方提出济南商埠街道不许中国官兵通过、胶济津浦两条铁路不许中国军队运兵、中国军队一律撤离济南20华里以外等三项无理要求。熊式辉认为事关重大,需要向蒋请示,便没敢签字。
黄郛再次致电日本外务大臣,提出严重抗议;在英美两国驻济南领事出面调停后,日军才稍有收敛,济南的形势才稍有缓和。可是到了这天晚上,日军又由青岛派兵增援济南,更不断以飞机、大炮轰击济南驻军及居民,以至于令中国方面伤亡惨重。
为了避免同日军发生大规模冲突,蒋经过同第一集团军前敌总指挥朱培德、总参谋长杨杰、高级参谋熊式辉等会议,决定中国军队大部退出济南,分五路渡黄河,绕道北伐。
蒋之所以不敢同日军翻脸,一方面固然是由于中国军队实力逊色,另一方面更是担心在中日冲突中自己会失去对大局的掌控,以至于显得“胆小怕事”。蒋的一味妥协退让,更加助长了日军的嚣张气焰,他们向中国方面再次提出了五项蛮横条件,而且不待答复,竟再次于5月8日凌晨用大炮猛轰济南。城内中国守军李延年部被迫抵抗,于11日晨突围出城,但在中途又遭到日军伏击,死伤数百人,没来得及退出者均遭日军屠杀。
济南陷落后,日军以胜利者的姿态举行了入城仪式,升挂太阳旗,并以搜索南军为名,肆行奸淫掳掠,住户稍有反抗,即遭枪杀。根据调查,在济南惨案中,中国军民共死亡3254人,受伤1450人。【13】
日军在济南的举动,无非是要给蒋一个下马威,好进一步提出新的侵略要求。
5月18日,日方提交备忘录之后,南京国民政府于20日召开外交委员会会议,谭延闿、张静江、李烈钧、于右任、蔡元培、何应钦、黄郛等人出席,会议决定同意日方要求。
会后,黄郛偕同张静江赴前线与蒋商量,然而就在这时,形势却发生了一种戏剧性的变化。
自“济案”交涉起,黄郛就备受各方指责,冯玉祥也要求外交部长尽早换人。5月20日,蒋不得不致电二哥,要他暂时辞去外交部长一职;早已吃够了窝囊气的黄郛毫不恋栈,于两天后致电南京国民政府,要求辞去本兼各职。后黄氏携妻子、女儿前往浙北莫干山隐居,一面参佛,一面积极为当地的社会改良服务,创办了莫干小学、成立了“莫干农村改进会”等。
不久,王正廷接任外交部长,“济案”交涉成为了一场马拉松式的谈判,以至于最后竟不了了之。
“济南惨案”可谓是未来日本十四年侵华史的一个前奏曲,它的影响不可谓不大,就此日本方面曾反思道:“此一事件毕竟加深了南京政府对日本感情的恶化,极应予以重视。说起来,在东方会议上决定的保护当地侨民的方针,从当时中国的现实情况出发,无论如何那不是对一个独立国家所应有的企图。如此用兵,使得两国国民的对立情绪更加恶化,而且隐藏着导致战争的因素。”【14】
然而中国方面需要反思的是:假如中国从一开始就对日本表示适度强硬,其结果又将如何呢?假如中国人内部不是那样忙于争权夺利,是否会减轻日人对华的轻蔑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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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亦云回忆》
【7】关宽治、岛田俊彦《满洲事变》
【8】同上
【9】日本战史室资料,转引自《满洲事变》
【10】参见《满洲事变》
【11】这就跟中日全面战争爆发时的情形类似,参见拙著《大转折1937:中日全面战争爆发始末》.
【12】参见《济南五三惨案亲历记》
【13】这次惨案有多种统计结果,参见《中华民国史》第六卷
【14】《日本军国主义侵华资料长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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